小说罗局长来到了磨沿沟

文/韩世泰

昨晚七点多，于老师正在家看《新闻联播》。突然，强烈的手机震动打乱了他的思路，接完电话后于老师平静的心泛起涟漪。

于老师今年59岁了，瘦弱的身子，花白的头发，紫红色的脸庞上布满皱纹，就像黑土地上的沟壑一样。他在磨沿沟小学干了大半辈子，是从民办教师转正来的。17岁高二回家务农，是大队书记叫他当的民办老师，如今整整40年教龄了（中间师范民教班进修两年）。

磨沿沟小学有六个教学班，全校学生79名，教师14名，教师平均年龄53岁——这还多亏去年秋季新分配来的大学生，否则，平均年龄56岁！

罗局长上任六年了，于老师还从来没有见过他——磨沿沟小学的老师都没见过他。

于老师天不亮就起床了，洗漱完毕，简单吃了点干馍馍就上路了。这么多年，不光于老师，其他同事们都是这样解决早餐的。他想了一夜，今天见到罗局长一定要提个建议，无论如何得给磨沿沟小学配备一名音乐老师。其实，这样的建议给校长和学区辅导站领导提了不知道多少次，可领导说进人的事得局长说了算。虽然，这几年政府通过义务教育均衡发展计划给学校解决了硬件设施，可那些新玩意在农村小学里根本没人会用，放在仓库里实在是浪费，那不是白糟蹋钱吗？学校音乐课上只能教一些老掉牙的歌曲，老师不识谱，还老跑调，学生根本不爱上音乐课。就说器乐吧，也只有他会拉二胡，可自己也不识谱，每个音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不准。以前的笨办法教不了现在的孩子。看到城里的孩子有那么多艺术特长，他很着急，不是农村娃天生笨，而是没有老师会教，不能耽误娃娃们啊。

到了学校，牟校长和权主任带领着早到的学生打扫卫生。学校占地四十多亩，绿化率达到了百分之五十，七八十个学生根本清扫不过来，尤其到了秋冬季节，满院子的树叶枯草，风一吹到处都是。全校老师只能带领着学生一起扫地捡垃圾。

“于老师，我们打扫卫生，你们班主任抓紧时间去把黑板报换了，罗局长第一次到我们学校，一定要给领导留下个好印象……”牟校长指挥道。

“开学才换的，这才一周就换啊？”说心里话，搞这种表面文章，于老师心底里很抵触。

“换了，一定要把开学主题换成《拥抱新时代，争做好少年》……”

于老师摇了摇头，但又无可奈何。

教学楼里，几个同学正在擦洗墙裙、窗台、镜框和门框，一丝不苟。

总务主任不顾自己51岁的年龄，亲自爬树悬挂“热烈欢迎上级领导莅临检查指导工作”的大红色黄字横幅。

营养餐大师傅今天全副武装，身穿洁白的工作服，口戴大口罩，手里拿着干净的白毛巾擦拭着食堂的桌椅板凳。

校长说了，今天早上停课打扫卫生，一定要清理卫生死角，给领导留下好印象。

权主任行色匆匆地跑去教师办公室，从每个老师的桌子上找到教案本、《教师成长手册》，以及《班主任手册》，然后一路小跑回自己的办公室，逐个检查验收。

大约十点钟的样子，全校师生还在紧张的清扫卫生死角，只见一辆白色捷达车停在了校门口，保安扔下抹布，一蹦子从窗台跳下来开门。

来人是中心校刘副校长，他是来打前站的。

校长伸出双手一路小跑到校门口迎接。

刘校长一脸严肃，“老牟啊，今天可是罗局长第一次到磨沿沟小学，关键时刻你可不能掉链子啊。”

“我绝不给中心校拖后腿！”牟校长信心满满。

刘校长认真细致地检查验收，不时提出整改意见，牟校长飞快地记录在小笔记本上，并及时向领导表态做保证。

十点四十，校长组织全校师生在教学楼前开会，明确提出各项要求，小到向领导鞠躬行礼问好，大到每位老师必须上好一节优质观摩课，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大家严阵以待，翘首期盼。

然而，直到中午放学，也没见罗局长的影子。刘校长电话联系屈科长，说是罗局长在陈家磨小学调研，估计下午才能到。

于是，全校教师快速到食堂简单填饱肚子，自觉回到各自的办公桌上继续备课改作业。

三月的西北大地，乍暖还寒，乌蒙蒙的天空中，太阳懒洋洋地钻入云层，西北风呼啸着，刮起的地膜碎片越过围墙，和高耸的树枝拉拉扯扯藕断丝连。办公室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平房，明亮的玻璃窗户落上一层淡淡的灰尘，门缝里刮进的风像吹口哨一样。

“这鬼天气！”于老师掐灭了手中的烟头，将烟蒂扔进火炉里。

十四点，校长又通知大家带领学生打扫环境卫生。这里是不需要安排值日生的，每个班平均才13名学生，而卫生区域每班则有两亩多，一年四季，寒来暑往，学校必须做到“环境优美，卫生整洁”，就算是教育局不来检查，中心校、乡政府、卫生防疫所不时前来检查，甚至村委会也很关心教育教学，时常检查指导。

牟校长抓养成教育很成功，诺大的校园里没有一个垃圾桶，但校园里见不到一片垃圾……

终于迎来了罗局长。

一行六辆黑色小轿车从保安敬礼和校领导欢迎下鱼贯而入，直停在教学楼下。

牟校长和刘校长分别很有默契地打开车门，左手扶着门把手，右手搭在小车的门框上，隔着车门面露微笑……罗局长身材高大，浓密的黑发，一张国字脸白白净净，一身笔挺的卡其色西服，走路虎虎生风，一看就是干工作雷厉风行的做派。

罗局长并没有去校长室，而是来到了教师办公室，不像有的领导到基层检查工作却不愿意深入第一线。

走到门口，看见门上的灰尘，他的眉头似乎皱了一下，但没有说话。

办公室没课的老师起立致意。

见到火炉，罗局长开腔了，“县里不是早就解决中小学生取暖问题了吗，怎么你们还生火炉？”

人事科屈科长瞪了一眼牟校长。

“罗局，学生教室全部采用电暖，只有老师办公室是火炉。”牟校长涨红了脸，战战兢兢地解释道。

“是这样啊，很好，你们能把学生利益放在第一位，时刻关心爱护少年儿童，我很欣慰。大家一定要克服眼前的困难，讲师德，比奉献，出成绩，力争把我县的教育教学质量提到一个新的高度，为我县的教育优先发展战略多出力、多流汗。我们从事着太阳下最光辉的职业，我们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我们赶上了教育优先发展的好政策……因此，我们要更好地珍惜今天，更好地服务社会、回馈社会，即便是目前有这样那样的困难存在，那也是暂时的，我们都应该去想办法克服，内心要充满正能量，以更加阳光的心态迎接新的挑战！我们更要不断加强教师自身素质的提高，更新知识结构，创新教育理念和教学模式，去适应社会对我们教师队伍提出的更高的要求，办好人民满意的教育。同时，我们还要筑牢拒腐防变的思想防线，严格按照局里的《八项规定》依法依规从教、廉洁从教，不要以为反腐败就是领导干部的事，学生成绩提不高就是老师的腐败。没有教不会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罗局长果然有水平，没有讲话稿，却一气呵成。

受教的老师们认真记着笔记，适时还要在校长的带领下热烈鼓掌。

罗局长带着局里来的干部到校园检查督导，中心校领导则在校长室检查验收教师教案、学生作业，以及形形色色的表册档案……

于老师最终也没有机会向罗局长提出关于配备音乐专业老师的建议，甚至他都没有当面和局长说上一句话。至于调音乐老师的事，局长的讲话中其实已经回答得很清楚了。他那花白的头发难以掩饰面部僵硬的表情，是啊，老师更应该去更新知识结构。然而，面对五十九岁的年龄，剩下的时间够吗？

很快，反馈意见出来了：“学校门窗有浮尘未清扫、树枝上有白色垃圾影响环境优美的总体要求，教案过于程式化不能体现出创新理念，学生作业不能反映出素质教育的基本要求……”

责令限期整改！

罗局长走了，还要到下一所学校去检查督导。

牟校长通知晚上开会！其实，学校每周都要开会两到三次，只要是上面有什么文件精神需要传达，校长都会组织大家开会，晚上开会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大约过了两个星期，于老师去一个亲戚的婚礼上吃席，听说罗局长被免职了，说是市里的巡视组进驻县直机关单位。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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