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文艺复兴一杰拍视频的老四
口述
老四
采访、文|黄昕宇
老四是个东北短视频博主,他出生在黑龙江佳木斯,18岁时去日本打工,回国后,一直在送快递。两年前,他开始做短视频,第一个视频,是模仿韩国人喝汤,第二个视频,是模仿日本人吃饭。
再后来,他做的“老四的快乐生活”,更像是东北家庭伦理短剧,有角色,有情节,有戏剧冲突:小两口借钱、儿媳妇儿生娃、回丈母娘家吃饭,诸如此类。在他的视频里,厉害的丈母娘、好脾气的老丈人、温顺媳妇、没出息的女婿、碎嘴邻居……所有角色都长着同一张胖脸——他们都由老四一人出演,却各个性格分明。老四的表演很细腻,几句短短的对话里,一个眼神、一个语气或是一个小动作,都包裹着世俗冷暖和人情世故。
老四是个平凡生活里的世俗观察家,有着细微的体察力,又具有难得的创作者自觉。两个月前,微博音乐博主耳帝在转发评论大热歌曲《野狼Disco》时提起了老四,评价他“眼光毒辣又极具幽默,直到活进了生活里,又活出了生活外”。这个月初,老四接到老舅董宝石的邀请来到北京,参与《野狼Disco》MV拍摄。同样出自东北的董宝石,特别喜欢提“东北文艺复兴”,而且说,“东北文艺复兴靠大家”,老四也被看作复兴中的一杰。
趁老四这回来北京,我们和他聊了聊他的经历和视频创作。
以下是老四的口述:
1
我年出生在黑龙江佳木斯一个普通家庭,父母是工人。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太好,穷到什么程度呢?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时候每家每户都有菜窖,像个井似的,里边很凉,很深,蔬菜都在里面放着,我就记得我爸去我爷爷家菜窖里取菜,萝卜、白菜、土豆、胡萝卜,就这四种蔬菜,吃一冬天,吃到后边吃了都吐。后来我妈为了让我解馋,给我买5毛钱两根的火腿肠,红色皮的那种。
我小时候特别懂事,给我零花钱我没要,我也知道家里是什么样的。比如这碗里炒白菜放了两片肉,就算这顿开荤了,我爸我妈都不会吃,给我留着。我也不吃,给他俩。最终他俩还是不吃,剩下来就还是给我吃。父母永远都这样,我从小就对这种很细微的情感有感触。
年我18岁,没有背景,没有文化,没有特长,找正式工作也没人脉,在家没啥发展,要打工只能打最普通的工,做做服务员那种。有个朋友联系了一个中介公司,能往日本输送务工人员,问我去不去。我说,去去去,求之不得。那时候我家那边工资普遍一千五六百一个月,去日本打工相对来说挣得多一些。去之前想得挺好的,去了之后才发现很不容易。
在日本,我在离东京不远的埼玉县租了一个小复式,特别小,十五六平方,能做饭洗澡,东西一摆,一层就没有下脚的地方了,上层睡觉。这么小一个小屋月租金三四千人民币一个月。日本地方小,寸土寸金。
日本很多礼仪规矩,刚开始去,很多礼仪都不懂,出了很多洋相。比如扔垃圾,日本垃圾分类太严谨、太细了。我不会,就瞎丢。人家日本老百姓社会责任感、公德心都特别强,就监督你,说你不能这么丢,要分好类,按点扔垃圾。他跟你一说,你就觉得自己挺丢人。毕竟出国了就有种代表国家的感觉,不想给咱们国家丢脸。所以我就很努力一点点学习人家的规矩、礼节。
日本人说话有敬语,就比如咱们说“您吃了没”和“你吃了没”,是两个意思,他们也一样。晚辈跟长辈说话带了敬语,一个句子老长,但其实就是很简单的“谢谢”的意思。刚开始到日本工厂,我不懂,只能接触工厂里的中国人,跟他们学,他们也不好好教你敬语,和日本人一说话,日本人就感觉我没礼貌。后来才知道不能这样。
刚开始不会说日语,没法沟通,人家就把一些最简单的、不用沟通也没人愿意做的事交给我。那时我在工厂做面包,烤炉非常大,我就负责把面包盘子放在那儿,往里推。烤炉里边温度是到度,烤炉前面温度是60到70度。我就一直站在那儿重复不断地推盘子,感觉自己都要熟了。一直在出汗,除了袜子整个人哪儿都湿。
饭也吃不好。我上夜班,晚上9点到早上8点。日本人特别看你守不守时,这是守信用,对工作认真负责的体现。我从来不敢迟到,定了闹钟晚上7点起床,不吃饭,洗把脸就走。到12点有一小时休息,可以在工厂食堂吃一顿正餐,有米饭有菜,一天的营养就全靠这顿饭了。吃完接着干活,早上回到家10点了,我一般就煮方便面,一是便宜二是快,垫巴一下肚子,洗漱玩会儿,睡觉就得中午12点了。
我以前一天能睡12个小时,到那儿突然每天只能睡7个小时,而且昼夜颠倒,每天只吃一顿饭。五六个月下来,生物钟全乱了。白天睡不着,眼睛贼亮,到了晚上工作就萎靡不振,特别煎熬,心里都翻个儿。免疫力也直线下降。
医院。倒不是怕贵,那边医疗保障很完善,你个人只需要负担百分之三十的医药费。怕什么呢?怕跟大夫说不明白。后来我就在家拿个电子词典,每个单词打进去,写了一张A4纸,给大夫一看,嗯明白了,才把病看成了。
那时候我暴瘦。刚去日本斤,两个月下来瘦到多斤。
在日本也很难交到朋友。在那儿大家基本都是自己顾自己,这种孤独寂寞是非常让人恐惧的,尤其我又是外向点儿的性格,我就喜欢朋友随叫随到,热闹点儿聊会儿天。在那儿,我下了班回家就是睡觉。后来买了个电脑上网,QQ视频跟朋友聊天,有时聊到很晚。但时间长了,人家都有自己的事儿,不可能天天陪你,听你诉苦。所以还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去沟通内心。
我就用BT下载看连续剧。《马大帅》一到三部,循环式地看,看了得有一百多遍。最后看到什么境界?你随便说一个桥段,我都知道在第几部第几集的第几分钟。每一遍看都有不同的快乐和收获。《马大帅》拍的就是东北的生活和文化,都是东北话,我听着很舒服,就像跟亲戚朋友在一起。
在日本的生活说起来我都要哭了。但没办法,你还得坚持。那时候就想攒钱,攒够了回老家买个房。东北人的习惯就是攒钱。防老得留个过河钱,这是东北常说的一句话。过河钱就是老了万一生病或是遇到啥事,能有个保障。所以东北人会觉得有个房是最基本的,是建立自己生活的第一步,没房子没人跟你结婚。
老四在日本。
2
在日本第一个工作坚持了两年,我觉得行了,语言上日常对话、工作对话都没问题,我换了个好一点的工作,做小型的塑料制品。这回是白天工作,好多了,一下感觉恢复元气,然后又胖起来了。
我工作起来效率很高,学东西上手快,人又年轻,他们都很喜欢我。他们那儿没人愿意加班,都是到点就走。有一天有个部长说有个活要赶,问我能不能加班。我一听这话,能啊,求之不得,因为加班工资多。那个月每天早上8点上班干到夜里10点。那是我挣得最多的一个月了,挣了人民币三万多,但确实累。
结果人家估计觉得我这个人能干肯干,想留住我,开了个会讨论,把我转为正式社员。在日本成为株式会社的正式社员是一种社会地位的象征和体现,很多人都渴望,日本人也渴望。我表现好,五个月就成了社员。日本人那个羡慕的表情我能看得出来,那意思是,牛逼,一个中国人能在这儿立足。当时我就感觉,哇,站起来了,很爽。
慢慢地我又发现,社员非常不好当。上面会给你施加压力,压榨你,下面的人你又不能得罪,你就受这夹板气,有什么情绪也不能发泄。
后来我因为干得出色,部长把我调到了一个核心技术部门。没想到这个部门领导和他不太对付,又觉得我是那边调过来的人,他俩之间有些摩擦,就开始给我施加压力。故意冷落你,不让你干活。这是最痛苦的,为什么?大家都在忙活,你在那儿傻站,你会觉得你老嘚儿了,很丢脸,恨不得找块抹布擦擦灰,扫扫地。我跟那儿傻站一天,心里紧张得都不行了,我操,直翻个儿。
我就老问能干点啥?又过了几天,那个部长给我出了几道算术题,他们核心部门需要具备这方面这种知识。他说,你算算圆周率,看你能不能算好。我操我一看题,咋整啊?完了他还说一句,这是我们小学生都会的。他知道你不会,故意羞辱你。
这么整了一段时间我就崩溃了,内心爆发了。我就开始真正静下来想,我为什么来到这儿?我活在一种什么样的状态里?我的内心想要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想通了,我就决定回国了。
很多人都把去海外务工看做是一种光环。但那个光环的圈儿里面到底咋回事,你自己心里有数。我接触很多华人都不愿意让家里人知道自己的辛酸,有的人为避免回到家遭受到亲朋好友的嘲笑,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留下。说白了都是为了面子,为了自己的尊严。
我就放下来了,很好。都是为自己活嘛。后来想明白这个道理,不用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按照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而生活,我觉得挺好,不累。
回家我就上个班,做快递。刚开始每个月挣块钱,后来涨到五六千。年9月我结婚了。结婚第二天,家里的老街坊邻居,七大姑八大姨就会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动静呢?”然后他们都告诉我媳妇儿,你可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不能凉着啊,抓紧啊……听一人俩人说没什么感觉,后来所有人都在说,感觉总有这些声音在那儿环绕。你就感觉,我操我不行呢还是怎么着?
我俩就是按正常的生活轨迹走,平平淡淡才是真,第二年就有了孩子。刚出生还没啥感觉,孩子开始跟你互动之后,你就觉得这个小生命也有感情,和你有父子之间情感的连接。你会很在意很关心他,为他付出。只要孩子笑,一切都愿意。我的孩子6岁了,比较懂事,比如说我们给他买玩具,他会问,这东西贵不贵,贵了就不要。他是非常懂事的。在这一点上我非常欣慰。
但渐渐地又会有种紧迫感,想给他更好的生活。尤其是孩子上幼儿园,接他出来,你会在意别的小孩的家庭环境,也会在意他看别人孩子家庭环境的感受和渴望。别的孩子有的我都想给他,但能力确实有限,你有紧迫感又能咋地?
我也想得开,也不过分要求自己一定要达成什么。愁眉苦脸还不如好好的,乐呵地过好明天就完了呗。孩子也会受你的影响。我就告诉你,我是一个平凡的人,你以后也可能会成为一个平凡人,我能接受,你也一定能接受。我不是那种自己没上学、没成功,就非得把梦想放在孩子身上的人。孩子就快快乐乐地活在当下,有一个孩子状态就ok。因为我小时候,就是在玩的过程当中长大的,我有很多美好的童年回忆,你说现在孩子哪有?大家住楼房,邻居之间都不见面,孩子之间也都不联系,差不多没有朋友,再不让他玩,学这学那半拉脱机地学,啥都学不明白,玩也没玩好,都耽误了。童年还是快快乐乐的,自由发挥你的想象。
回来以后我就一直送快递,没有大富大贵,但也是稳稳妥妥的生活,老婆孩子都有了,家庭很完美。我觉得很满足了,能解决温饱,同时又能有些小的娱乐,跟朋友玩玩,每年都旅游一趟。别看我做的工作是快递员,我很享受,工作时也可以和同事有的没的唠一唠,状态很放松。不像在日本,是很紧张的状态,心都提着,很累。
回国之后,老四一直在送快递。
3
年短视频开始流行了,我们东北人玩快手多一些,拍的内容什么都有,吃播啊、女主播挺多的,我就看个热闹。
那年12月中旬有一天,那天下雪,非常冷。我中午回到家,做了一个豆腐汤,做完汤我就吃。在吃的过程中,我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我以前老看韩国综艺,我就一下联想到韩国综艺节目里面吃饭的画面。我对韩国饮食文化感触挺深,韩国人愿意喝汤,他们吃饭用筷子,喝汤用勺。我就去拿勺,跟媳妇儿说,给我录一段。然后我简单说两句韩语,不是正宗的韩语,是除了韩国人能欺骗全世界那种韩语。就这么随便拍了一段模仿韩国人吃饭的十几秒的视频上传了。
当天晚上我还在工作,打开快手,发现头像上多了好几百个粉丝,视频浏览量好几万。我特别意外,特别兴奋,这流量对我来说想都没敢想。然后我的动力和接着往下拍的信心就建立起来了。我就接着又模仿了一个日本人吃饭,又上了热门。我发现视频这个领域里可能没人弄这种模仿的视频。
涨粉是一件非常让人兴奋的事情,到了一万多粉丝,我整个人都是非常激动的状态,没想到能有这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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