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咏三叹的微小说大娃

大娃

李学志

作者简介:李学志,北京市清华附中上地小学语文教师。西北大学现当代文学硕士,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出版有诗集《微光》,已发表散文、小说、诗歌、童话及文学评论三十余万字。作品散见于《中国艺术报》《解放军报》《微型小说月报》《中学语文教学参考》等。

就在腊月二十九那天,大娃死了。

出棺的时候已近黄昏,雪下得正欢。黝黑的桐木棺材在八个青年的臂膊上安静地躺着,没有唢呐,没有柳木幡,没有摔瓦盆,甚至没有撕几块孝布。黑的棺,白的雪,逶迤的人群,从村口一直到墓地。有男人,有女人,也有孩子。

下棺、埋土,只听得铁锹相撞的叮叮声,脚步挪移的咯吱咯吱声。坟将堆起的时候,猫蛋儿叔抱着一大捆火纸、阴币挤了进来,用树枝在西南角的雪里画上一个圈,点起了火纸:“大娃哥,一路走好,这是老少爷们儿给你送的钱,你可要收好啊,想吃啥就买点啥,别舍不得花……”猫蛋儿叔狠狠地撸了撸鼻子,火眼看就烧到裤脚了,大嫂走过去把猫蛋儿叔拉起,眼圈红红的,周围一阵唏嘘声。

一盘鞭炮被扯得老长,铺展在雪地里分外艳丽。炮响了,急躁而清脆,炮花在风中翻飞与雪同舞,呛人的硝烟味中新坟一点一点地鼓起来了,像蒙古包,大娃将永生睡在这个别样的屋子里梦着他在人世的喧闹了。那最后的一响,在许久的沉寂过后,突然响彻云霄地呼啸而起,雪地里一大朵鲜红的炮花绽放得很灿烂,很灿烂。走了好远,人们仍能看到大娃坟上斑斓的花一样的艳红,像新贴的红签。

“没享一天福。大年底下的,人啊,可不都是命?”

“可不是,儿子、媳妇……哎,命劣,咋说清呢?”

“属牛。哪有多大年纪?就这两天过不去了。日他娘,好人短命。”

“好人还是好报,死得多福气,走着走着一头栽下就过去了,睡觉似的。”

…………

天渐渐黑下来,送葬的队伍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第二天就是除夕了,新的一年又要开始了。然而,大娃的剃头挑却再也不会出现了。

大娃长得瘦叽,一米五的个儿,娃娃脸,到老也没长开。老人们说他这名字太大了,压着了,跟山东卖烧饼的武大郎一回事,名字起坏了,你不矬谁矬。天知道他这名儿是谁叫开的。听老人们讲,他被老队长领来时,还在换牙,一笑便露出几颗豁牙齿,瘦呀——像根黄豆芽,话不多,眼色头儿可够使着呢。老队长便差他作了剃头匠麻子的帮手。麻子死后,三十出头的大娃便担起了麻子的剃头挑子——活脱脱一个武大郎,开始了走街串巷的营生。大娃的剃头对象是老人和小孩,大姑娘、小伙子的,都讲究,宁愿花钱进理发店。

每月的初一或十五,大娃的剃头挑子只要往村西口的空场中一放,凑热闹的孩子们便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看大娃生炉子。三脚铁炉、脸盆、带小抽屉的凳子,再加上一块油光黑亮的蹭刀布,就是大娃的全部家当了。炉子很像古代的鼎,周围被烟熏出老厚的一层黑油炭。火生起来了,一股白烟在风中或左或右,几个调皮的孩子也学着大娃的样儿对着炉子的风口鼓起腮帮吹,直呛得眼泪汪汪才罢。盛水的白瓷盆座在炉子上,蹭刀布拴在就近的树干上,大娃这才笑眯眯地冲那些嬉闹的孩子喊,去,叫你们家大人来剃头,啊?

大,大娃,先给我剃吧?

瓦刀脸,你个乖乖!晌午让你妈给我做啥好吃的?大娃边说边打开抽屉取出推子、梳子和一件红罩衣,一个脑后留小辫子的男孩笑嘻嘻地坐上去。杀鸡烙油馍,瓦刀脸说。爹吃娘瞧着——,其余孩子几乎异口同声。大娃笑了,像孩子。孩子们也笑了,像大娃。

大娃给瓦刀脸系罩衣,属驴还是属骡子?瓦刀脸想了想说,都,都不是,我是属老雕的。恁们谁属驴啊?孩子们一个看着一个,都说不是。大娃又笑了,笑得要咳出点什么来,笑着的大娃把手中的小头一把摁在水盆里,开始洗。

别睁眼,赶明儿给你说个新媳妇,四条腿。

不要,我要两条腿的。

嗯,亮娃,听见没?赶明儿把你家的‘富毛腿’(一种腿上有长毛的鸡)给瓦刀脸当媳妇吧。

不哩。

咋?

他是瓦刀脸。

瓦刀脸才好呢,没听人家唱么。大娃用灰扑扑的毛巾揉搓着湿漉漉的头发。“瓦刀脸”一吸溜鼻子:听着!瓦刀脸,走娘家,刮风下雨都不怕;人家下雨打着伞,俺仗着俺的瓦刀脸。噢——,人家下雨打着伞,俺仗着俺的瓦刀脸,孩子们相互躲着刮着鼻子,撒开腿追撵,尘土飞扬。

大娃拿出手动推子,咯吱咯吱忙乎着,脚下散乱着碎发。尘土散去,大娃手里的头已成型,短寸。大娃习惯性地用毛巾扫了扫男孩后颈里的头发渣,解下罩衣,一抖,好了。小男孩一蹦,跑了。

大娃朝他后脑勺喊,晌午杀鸡,啊?

不杀。

咦,小舅子,我看你跑,大娃佯装追状,瓦刀脸小短腿儿迈得更快,窜也似的逃掉了。

其他小孩,呼地围上来,挤了个水泄不通。我也剃。我也剃。

都剃,都剃,一个一个来。你,上来。大娃指着站得最前的一个。另一侧的不愿意了,我先来的,先剃我。

别急,都别急。来,说个故事。这个是大娃的绝招,孩子们瞬间停止了争端。说从前,啊,有一只小猫和一只小狗,大娃一抖罩衣,你,来。从前,一只x猫和一只小狗。小猫说,咱俩藏猫吧。小狗说——,你们猜小狗说什么?大娃把推子一举,吹去上面的碎发。

好啊,几个小孩异口同声。

对,小狗说,好啊。小猫说,我先藏,听见我喊开始喽,你就去找,大娃开始推头顶。

讲嘛,讲嘛。

好,小猫说完就藏起来了,小猫喊,开始喽——,小狗啊,正竖起耳朵听呢。”

底下呢?

没有了。讲完了。

没有了?小孩们你看我,我看你,不解其意。大娃笑得是前合后仰,哈哈咦——呵呵。

如果说孩子们的理发是一出喜剧,孩子们母亲的上场就是活脱脱的闹剧了。打着毛衣的嫂子们,纳着底子的婶子们,笑着搡着,三三两两来到空场上,砖头、石磙上一坐,炸了场似的,哄笑一片。调皮的孩子在人空里钻来钻去,不时撞了钩毛线的肘子,跑针儿了,气得一截胳膊扯起布鞋就砸——孩子早跑远了。大娃被支使得团团转,不小心还被哪个嫂子的腿绊了个狗啃泥,没爬起来就被摁得结结实实,手脚叉开,如同钉在地上的耶稣,只差没喊出仁慈的主啊。快,今儿让咱兄弟歇歇,咱也给他剃个头,大娃拼命地拨楞头,任谁也摁不住。突然大娃感到一双手伸进头发里摩挲着,接着是脖颈、后背,大娃有些喘不过气来;耳后扑哧一声,一双手正窸窸窣窣解他的裤带,大娃窘红了脸,扭几下却没有一点力气,头上早被剃上一刀,女人们疯了似的笑。不知是谁家的男人路过吼了一声,女人们哄地散了,剩下大娃一手拎着裤腰,一手摸着后脑勺,脸似红抹布,想往地缝里钻。女人们都说大娃“不识乱”。

这些女人大都不是来理发的,寻热闹来了,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些泼女人简直就是蛤蟆坑里的雌蛤蟆。一开始大娃恨得牙根直痒痒,日子久了也品出味儿来了,女人们也就是“乱”一“乱”,她们称这为“乱着玩儿”,闹洞房被称作“乱新媳妇”,乱来乱去就是那么几招。等大娃认识到这点,女人们中早已没有人逞头和他乱了,她们已到了称婆婆的年纪,而他亦不是毛头小伙了。

女人们依旧来,客客气气,让大娃觉得生分了。她们多是向大娃打听消息的,比如看中了哪家的姑娘,想让大娃探探人家口气儿或者给某村老伙计捎句话或者打听哪个医生治鸡眼病在行,肉价涨没涨······大娃一一应承下来,暑来寒往,天长日久,大娃竟也成就了不少姻缘。狗蛋叔提的鲤鱼(送给媒人的谢礼)足足有五斤重呢。狗蛋叔说,我这一辈子没打光棍多亏了大娃哥。

最后一拨来理发的是男人们(女人们称我们当家的),多是些上了年纪的。有人让烟,大娃客气摆手,再让,就大步走过去接住别在耳后。吸的或站或蹲,烟雾缭绕;剃的猛嘬一口,在鞋底上把烟头摁灭,连声咳嗽着坐上去,让大娃用红伞布罩起来。大娃用温水洗过头,又拉开抽屉,取出一款长形剃刀,转身在背后的蹭油布上狠狠地蹭了几把,大娃不用问就知道,上年纪的理光头。在这些人堆里,大娃倒沉默的时候多,听他们闲扯着收成,东家长西家短的,偶尔应和一声,像个听话的孩子。

光头剃好了,青色的发根,白色的头皮,泛出鸭蛋儿皮一样的光泽。

一群小孩,远远地朝着光头喊——光葫芦头,打一百,不生虮子,不生虱。光头回头,一瞪眼,喊声停了;一转身,喊声又起。光头扎出架子,佯装追状,那群孩子“哄”地散了。

大娃朝其中一个孩子喊道,毛孩,回家给你娘说,今儿轮到你家管饭。呕——远远地送来一声童音。

大娃在谁家吃饭,谁家便有意改善一下生活,把大娃当客人一样款待。最不济也要拌上两个菜,就着芝麻叶面条吃,有的还喝上点酒。大娃边吃边和主人家唠些家常,边高兴地赞骂着收音机里的大鼓书《王华买爹》,娘的,唱的真好!

大娃一般呆上三四天便挪到另一个村子,反正就方圆那么几个村子,他几乎清楚每家的情况。谁家有行动不便的老人或残疾人他会亲自上家剃头。几个村子这样兜了一圈后,一个月就过去了,他的剃头挑子又要往回挑。刮风下雨了,他把挑子放在村委的公房里,那里又将成为新的“新闻发布中心”。

大娃一来,又将带回来好多新消息:谁的孩子考上名牌大学啦,某村的谁怎么出的车祸,某个媳妇怎么不孝了,某个村长怎么败坏,小偷怎样偷又怎样被谁抓了,谁家的媳妇生了三胞胎……往往引起人们的长吁短叹。尽管在他绘声绘色的讲述中会出现“拦腰一棍,脑浆迸裂”这样的荒诞事情,大家也不以为然。何况,一个光棍,经他牵线的姑娘、小伙儿生的娃娃也不知有多少茬了。仅这一点,就赢得大伙的格外尊敬。年底,大娃来收剃头的“薪水”,俗称“棉帐”,也就是每家几斤粮食。谁还会论斤论两的抠着称呢,拿上瓢多舀上几下,大娃这边是拒不多收,于是一个推,一个倒,直争得脖子脸通红才罢休。大娃收完帐,也就该过年了。第二年开春,大娃的挑子又颤悠悠地开始在乡间的路上晃悠了。

据老人说,大娃一辈子几乎没耽搁过,只有两次例外。一次是他儿子出事,一次是他老婆走失。

四十四岁那年,大娃结婚了。婚礼就是一挂长炮,人一来,新媳妇吓得缩在墙角不敢看人。有人认得说是镇上街头的流浪女,有点智障,面样相当周正,比大娃小得多呢。做了半辈子媒人,终于轮到自己了,还是老牛吃嫩草——武大郎找上了潘金莲。大娃只是憨憨一笑,能烧火,能做饭,还图啥哩?大娃很知足,火苗似的微笑常在他满是褶子的脸上蹿跳,脸也像烧红了的锅底——通红透亮。

大娃的日子是红火的,让村里的孩他娘们颇为羡慕。比如,大娃是村里唯一一个给老婆配手机的,摩托罗拉,让县城开理发店的侄子捎回来的,好几百元呢,除了几个时髦的年轻人,谁也不知道那是啥玩意儿。村里一时传为笑谈,因为那手机大娃不会用,他媳妇儿更不会用,大部分时间是当表用——时间也常常是错的。有人就给大娃说,你给她买这弄啥,她话都说不清,糟蹋钱哩。大娃说,啥?有钱不让老婆花让谁花!听的人惊愕得无语,仿佛这话不应从大娃嘴里冒出来似的。这句话在村里风靡一时,在大姑娘、小媳妇之间久传不衰,尤其自家男人抠门的时候,她们便说,你看人家大娃——,男人不听也知道她要说什么啦。

再比如,媳妇儿的肚子一显形,大娃就水也不舍得让她烧了,在农村这可是稀罕哪。大娃每日早早收挑子回家,有的男人看不惯就说,没见过这个宠法。大娃又说了,不宠老婆孩子宠谁,老婆孩子才是自个儿的私有财产。此后,“私有财产”的说法再次传为佳话。

年底,大娃收棉帐的时节,大娃的儿子,明理出生了。大娃很高兴。剃头担也换成了三轮车,虽然下雨时,仍得改用挑子。大娃也改了称呼,明理爹。骑在三轮车上的明理爹,常常在路上一时兴起,扯着假嗓子唱,亲家母,你坐下,咱俩坐下拉一拉——。路边的人笑骂他,跟老叫驴似的。明理爹完全沉浸在幸福里面,哪里会听得到?

到了学走路的年纪,有人看出毛头来了,说这孩子“缺”。大娃不以为然。八九岁时,已有他妈的雏形,目光呆滞,话说不清,上学不几天老师便送他回来,医院查查再来。大家暗自在心里叹息,可大娃似乎不太在意,笑嘻嘻地讲他的老婆怎样把糖精当盐放锅里,他的儿子又怎样捣蛋,把上供的饺子吃了。受他感染,大家也常常不自觉地笑着听。

明理十五岁的时候,出岔子了。

先是明理偷了家里的钱走了。大娃剃头不在家,妻子只知道在村里一圈一圈地叫:“咩——咦——(明理)”。隔一天的早上,大娃正生炉子,有人惊惶跑来说,明理倒在了村南河堤上的麦秸垛旁,已被大火烧得昏迷不醒。大娃的脸一下变得煞白,丢下柴火,疯也似的跑过去。

大娃这一去足足有半个月。

医院拉回来,葬在了堤下的河滩里,那里是义地,这种死亡的孩子是不能放堂屋入祖坟的。埋明理时,大娃一言不发,只是呆呆盯着那口棺材。

有人说,明理夜里冷,缩进堤上的麦秸垛,起来烤火,引燃了衣服,脑子不够用,只知跑,就烧坏了。

也有人说是夜里有贼路过,被明理看见,为了杀人灭口,就把麦秸垛连明理一块点了。到底是怎样的,并没有人亲见。明理的死至今是个谜。

与众人的议论纷纷不同,大娃出奇地镇定。一个月后,他又挑起了担子。大娃来了,大娃来了!村里的小孩远远瞅见,奔走相告。

大娃真来了。大娃老了,瘦了,不爱说话了。剃光头时还常常刮破头皮,但没有人提醒他注意。

儿子的死,他没有告诉妻子。一直不见踪迹,她似乎也有所预感。开始昼夜不睡,挨村转悠,见人便问:“咩——咦——咦?(明理哩?)”

那呆滞而渴盼的目光直挺挺的,冒着寒光,看得人后背发紧。见人不回答,她自顾自地边走边喊:“咩——咦——”,凄哀的叫喊在夜深人静之时仿佛从地狱远远传来,阴森森的,胆小的孩子直往妈妈怀里钻。有好心人把她送回家,她还是出来。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但嘴里时常念叨着两个字“咩——咦——”。大娃到哪个村子就把她带到哪个村子,村里哪家哪户不给她口热饭呢。

又一年的夏天,酷热酷热,大娃的活计多了点。到天落黑时,怎么也找不见妻子了。有人告诉他,半下午放羊时,还见她在沙河大桥上,大娃撂下剃头推子就走。

这一走就是十天。

大娃空手而返,眼里窝着两泡泪,总也不干。

有人说,你上电视台登寻人启事的广告,于是大娃拿出平生积攒下的几千元去了县城。

有人说,你最好去公安局报个案,大娃就去了公安局。

有人想说,别花那个冤枉钱了,一个傻子,算了,但没敢说。

一个月过去了,大娃没有等来任何消息。一年过去了,儿子秃秃的坟头已长上了一层黄绿的青草,他的老婆依然没有回来。

偶尔的一天,村里有人传,说某某在某地一个马戏团里见到一个人像是大娃的媳妇儿。大娃当天就赶过去了,约莫半个月,回来了——一个人,那马戏团早不知走哪去了,何况还有可能认错人。

一日,听说,某镇子饭店来了个要饭的女人。大娃赶忙去了,当天就回来了——自然还是一个人。

就连河里打捞的女尸大娃也不肯放过。渐渐大娃死了心了。大娃学会吸烟了,大娃也学会喝酒了,大娃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南河堤的河滩,大娃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命——哪!”,嘴唇抖抖索索抽搐,流下两行老泪——眼里有搌不干的泪。人劝他再抱养个孩子。他说啥也不肯。有人想安慰他几句,他却泪眼婆娑地不让别人说下去:“我明白,我都明白,唉!事没搁到谁身上,谁也不会知道这是啥味啊。”

大娃更矮了,头发日见其白,脚下也没根了,大家便商议,以钱代粮,省些大娃的力气。不久各村里的水泥路也修通了,大娃可以不用挑着走了,三轮车一蹬,轻便又省心。

村里也有人张罗着给他报上了“五保户”,每月可发些生活补助。还没用上,大娃便倒在了雪地里。大娃是赶集给儿子买冥币时殁的。

大娃的坟在南堤的一处坡地,不远处葬着他的儿子,他可以永远地守着自己的儿子,不让他再受伤害了。坟的正中立着块碑——村里捐助的,那碑上刻着“刘奉运之墓”,这是大娃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用他的学名。

这样一家三口就可以过个团圆年了,大嫂边下饺子叹边息。炮声“噼噼啪啪”响起了,此起彼伏,上香,吃饭。新的一年终于来到了。

只是,再一开春,大娃的剃头挑却再也不会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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