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庆云优秀小小说驼铃
驼铃
常庆云
娘要把我送到学校去上学了,我一万个不愿意。还没有给二狗、牛蛋们玩够啊,每天一吃过早饭,我就从家里跑出去了。在街上,我们推着桶圈来回跑,比赛着谁的走得远。有时,爬到树上,不同的季节会是不同的树,大多数是柿子树,村边到处都是,在树上,开会,商量活动,摘刚开出的柿子花,嫩黄嫩黄的,或者摘刚长出的小柿子,像自己的指甲盖一样大,把针穿上线,把这些翠绿的小柿子串起来,挂到脖子上,装寺院里的和尚,双手合十地闭目念经。
我家房子后面还有一颗桑树,有桑葚了,我们就爬上去,爬树的本领早就练得炉火纯青了,当然刚开始爬时,没少受伤,我们爬时,大嗓门的牛蛋,就在旁边扯开嗓门喊:“上树磨皮,下树跌驴。”上树还真的把肚子的皮肤和衣服磨破过,不敢告诉母亲,她问时说是自己走路时不小心摔了。还有杏儿,长成杏核大小就成了我们摘取的目标,不管有多远,我们的小脚都能丈量得到,把这些小杏装到衣服的口袋里,或者泡到水里喝水。二狗、牛蛋、柱子的姑姑家、姑奶家、姥姥家等等亲戚还没有走遍呢……我怎么能去上学呢?
母亲才不管这些,硬是把我拖到了学校,交给了李老师,我们不叫他李老师,因为他个子高,我们背后叫他李高个。母亲把我带到老师面前对老师说,这孩子调皮,该打就打,该骂就骂。然后,母亲留下我走了。第二天,我就和柱子打架了,是因为柱子说我说话像女孩儿,柱子告诉了老师:“老师,石头打我了。”我正在用粉笔在小黑板上写字。突然,巨响把我惊住了,是李老师的教鞭落在了我的黑板上,我抬起头,看到老师的目光像两把利剑一样刺向我,我低下了头,老师说,不能再这样了。可是,也许我生性太好动,好战,总是惹麻烦。有几次,趁着老师提问同学问题,他们站起来回答时,我把凳子轻轻地抽掉,让他们坐到地上,全班同学哄堂大笑,我觉得自己是笑声中的英雄。
几年的光阴在我的惹是生非中溜了过去。初中时,我和小伙伴们到离家三里地的李寨上学,每天步行穿过长着野生草丛的山路,来到学校,教室的墙常年失修,风吹过,似淘气的孩子向里面吹气。二狗和牛蛋们不上学了,去城市里的工地干活了,每天给家里挣五块钱呢。好多亲戚劝我娘,让他去干活给家里挣钱吧,个子都这么高了,可是爹说了好多次,砸锅卖铁也要让我上学。娘在开学第一天搬着凳子,把我送到了学校,专门对老师说,这孩子好惹事,该打就打,该管就管。我最盼望的是星期四下午,每到那天下午,我就把脸洗得格外干净,急匆匆赶到学校,我知道下午的作文课上,老师要在班里读我的作文当范文。
可是,数学课无聊,好在新来了一位数学老师,路老师,他出现的太及时了,在我打算放弃数学时出现了,刚从数学上学到根号二等于1.,于是顺理成章地我们背后称他根号二来匹配他的身高,他画直线根本不用尺子,画圆也不用圆规,用手随意在黑板上一划,想要的图形,神奇地出现了他还会弹琴,学习累了,就弹琴给我们听,边弹边教我们歌曲。原来,数学课可以这么神奇啊。我竟然着了魔似得渴望着数学课。
一个夏季的午后校园,空中的云低沉着,似乎要压下来,枝枝蔓蔓丛生着,酸枣树,野杏树等叫不出名的果树恣意地招展着,像随意生长的我们自己。路老师站在门口,等着上课的钟声,我们在教室里表面上准备着老师上课提问的问题,桌下的手和脚不失时机地搞着小动作。
我们村的李老汉竟然出现在了校园里,他佝偻着腰,背着手,挪向了路老师。
“天——天理不容,还——还-——上学,学-——本事。拉-——拉出枪——枪-——毙吧。”他本来就结巴,再加上激动,更是说不出话了。
“大爷,别生气,慢慢说。”
“我-——我蹲在路边吃-吃饼,他把我的饼夺--——夺走了。”
教室里一片哄堂大笑。
路老师冷冷的目光往教室扫了一圈,低沉但没有丝毫抗拒力地说“是谁干的,出来一下。”
我站了出来,走到了老师面前。我才不怕呢,在烙饼的香气的诱惑下,几句批评算什么。我看着老师,目光中有挑衅,有对抗,老师抬起了巴掌,我感到脸上,有点烫,有点疼。
数学课上学了什么,脑子空白一片。快下课时,老师脚踏着风琴,教我们唱歌,老师的嘴唇是酡红,眼睛细长,在他的手臂的起伏中,飘出“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传出驼铃声……”
奶奶怎么出现在了学校!小脚蹈了过来,她风风火火,头发乱乱的,脸上淌着汗。“大军肚疼请假回家了,正好我在池边洗衣服,他说老师打俺家石头了。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路老师走出教室,“怎么能动手打人!什么狗屁老师!赶紧跳到外面的河里死了吧!”奶奶不断地重复着这些句子,一声高过一声。我低着头,脸很烫,很烫。
放学了,路老师推出了他的飞鸽自行车,低头用一块抹布擦拭着蒙在上面的灰尘。他平时星期天才回家,今天却要回去了,我远远地看着,想走过去向他说我错了,我不该夺走老人手里的饼,那是不道德的;我奶奶不该来找老师吵架,老师管我是为了我好,可是,我却只是远远地看着。
我垂着头,踢着路上的小石头往家里走,往常放学回家的路上总要去树上玩一会儿的,今天只是踢着小石头走,“石头,赶紧,瞪白眼了!”气喘吁吁的大志拉着我跑,“怎么了?”
“路老师———车撞了。”我听到耳朵里嗡的一声,跟着大志跑,前面的大路上围满了人,我用手拨开群人,看到了一辆拉着煤的卡车,车的后轮下面是路老师,他的身上盖着一顶席子。在他不远处有一只鞋子,大概是他痛苦挣扎时从脚上掉了下来。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在路老师头边的地上,捡起几缕头发,小心翼翼的包在手绢里。
我的呼吸凝固了,周围的空气凝固了。我走回家时,天已经黑透了,树上猫头鹰的叫声在夜空回荡。两天两夜,我一个字也没有说。听说,两个月后,路老师的老婆生了一个儿子。
几年后,我也做了一名数学老师,每次回到家乡,都会去看看路老师。今年清明节,我又去了,按照家乡的习俗,在坟头上压上白纸,点着纸钱,透过火光,我看到了老师坐在风琴后面,弹奏着乐曲,情不自禁的唱起了“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传出驼铃声……”悲怆,凄美歌声在寂空的山谷上升腾,盘旋……
作者简介:
常庆云,河南林州市第一中学英语教师。中学高级教师。安阳市优秀班主任,安阳市骨干教师。把教育当乐事,用心去做,用心去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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