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母亲因过失杀人入狱十五年,而过失

十五年前,母亲锒铛入狱出狱后,我才发现她不是过失杀人而她的“杀人动机”竟然是因为我……

1

今天周五,再加是月末,按常规,今晚是部门聚餐的日子。

接过狱警电话后,尧茵完全没有参加聚餐的心情,可作为部门主管,在这种具有仪式感的月末聚餐上无故缺席,也有点说不过去。何况,以工作狂的名声享誉公司的尧茵,从上班第一天起就没有请假的习惯。

尧茵按捺住心中的狂躁情绪,到底是参加了聚餐。地址在一家高档火锅店,是陆临培订的。小伙子两个多月前刚入职,目前还在试用期,按部门潜规则,打杂跑腿订餐这类琐碎的事自然就落到了他头上。

聚餐气氛很热络,两杯酒下肚后,尧茵的情绪被酒精点燃,堵在胸口的那团抑郁飞走了。下属们见他们头儿的兴致很高,排着队,一口一个“尧姐”地敬她,尧茵来者不拒。聚餐结束,她已经醉得直打晃了。

一个中年同事拍拍陆临培的肩:“小陆,你今晚没喝酒吧?”

陆临培老实地摇头,作为新人,现阶段哪有他喝酒的份,前几次聚会,都是他负责将醉酒的同事一一送回去。

“那好,”同事说,“尧姐就交给你了。”

除了点头,陆临培没有别的选择。

走了几步,同事又退回来,盯着陆临培认真看了一小会儿,指着他的鼻子说:“小陆,你可要把尧姐安全送到啊。”

“放心吧。”陆临培说,扶着尧茵进电梯。

终于将尧茵塞进车后座,陆临培发动车子后,问她的住址。尧茵咕哝了一句,陆临培没听清,再要问时,后座传来深且长的呼噜声。这一路,尧茵睡得跟死猪一样,怎么叫怎么拍都不醒。陆临培完全没辙了,权衡再三,为安全计,只得将她带回自己家。

陆临培将尧茵扶躺在客厅沙发上,自己去冲澡、洗漱,出来时他给吓了一跳。

沙发没人了。

陆临培急得到处乱瞅,还好,尧茵只是坐在阳台地上,在抽烟。陆临培冲了杯蜂蜜水,有些拘谨地走过去。

“尧姐,我给你冲的蜂蜜水,解解酒。”陆临培像在办公室递文件,略弯了腰,恭敬地捧着杯子。

尧茵扭头看陆临培,他又是猛地一怔,这个在公司素以冷面著称的女人,此刻满脸泪水。

“陪姐坐一会。”尧茵像擦汗那样抹掉自己脸上的泪,拍拍身边的地板。

陆临培只得在她旁边坐下。

尧茵将烟盒递过来。陆临培忙摇着双手:“谢谢尧姐,我不抽烟。”

尧茵嘴角一翘,笑了:“真是个好孩子。”她重点一支烟,猛吸一口,吐出一团莹白的烟雾。她怔怔看着烟雾缓缓散在夜色中。

陆临培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关心领导的心情,但一个女人当着你的面流泪,完全不理会,似乎也说不过去。

陆临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心地说:“尧姐,你……还好吗?”

尧茵嗤笑,再转头看着陆临培,冷不丁地说:“我老娘要出狱了。”

出……出狱?

陆临培心肝都在颤,不敢说一个字。

“知道她犯了什么事吗?”尧茵紧盯着陆临培。

陆临培木讷地摇摇头。

“她杀了我爸。”

杀……

陆临培目瞪口呆。

尧茵脑袋慢慢凑近,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似在欣赏自己这句话带来的震撼效果。她的脸都快触及他的鼻尖了。她身上的香水味和成熟女人撩人的气息,一缕缕灌进他的鼻孔。

陆临培忽然口干舌燥。

尧茵在陆临培胸口深吸了一口,抬头看着他:“你用的什么牌子的沐浴露?”

她湿亮的目光、红润的嘴唇、醉酒的酡红面颊,就在他的眼睛跟前。他心脏狂跳,喉结上下滚动。

尧茵看着陆临培那充满雄性气息的喉结,身体久藏的渴望不期然地苏醒。

尧茵啄了一下陆临培的嘴唇,头离得远了些,看着他的眼睛,似在检查自己挑逗的效果。

尧茵的嘴唇再次凑近,这次的吻比上次用心些,就像在面包店用牙签试吃了小块点心后,决定吞下整块。

这个讯号,顿时让陆临培浑身沸腾。领导、尧姐,统统飞到了天外。他眼中只有这个鲜活热情的漂亮女人。

第二天,陆临培醒来,尧茵已经离开了。昨晚那曼妙无比的经历,在他脑中循环播放。他拍了好几下自己的脑袋,确认自己没有做梦。

2

整个周末,陆临培都茶饭不思,坐立不安,手机一响,他都会神经质地弹起来,发现不过是广告电话、群里信息的提示音,整个人又蔫下来。数小时盯着手机,一遍遍地写信息,最后又一遍遍地删除。似乎大学时的那段初恋,都没有现在这么紧张。

好不容易挨到周一。

陆临培出门前照了数次镜子,确保自己今天的装扮出彩。果然,到了公司,立即吸引一众同事的眼球。

“小陆,你今天要相亲啊。”大家调侃。

陆临培讪笑着,坐在工位东张西望,寻找尧茵的身影。

来了,她来了。

陆临培心跳加速,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

尧茵与平时一样,非常职业化的装扮,她接受下属的问候、她略显严厉的目光扫过格子间,与往日并无不同。

陆临培伸长脖子去迎视尧茵,她看见他了,但目光滑过去,多一秒都没有停留。她的神情,他立即读懂了,那一夜只是个意外,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改变,更甚至,她已经全然不记得那晚了。

委屈和顿悟,同时在陆临培心中出现。他有些难受地发现,自己拿它当回事,还真有些幼稚。

下午三点,该去监狱接麦慧了,尧茵原本已腾出了时间,可公司临时来了个大客户,点名要和尧茵接洽。麦慧肯定没有客户重要,尧茵很快做出了决定。

工位上,陆临培正在网上看资料,桌上的手机响了,他瞥了一眼,后背立即挺直了。

“小陆,你去××监狱接一下麦慧,接了直接送到这个地址,门锁密码是……”尧茵在信息里说。

以往,陆临培也时常给尧茵跑腿打杂,瞧尧茵说话的语气,这次的任务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陆临培难以置信地愣了好一会,尧茵父母的事,他本以为是她酒后胡诌。原来都是真的。

陆临培只能像往常那样回复:“尧姐,收到。”

3

陆临培从小到大,从未接触过蹲过监狱的人,直接、间接都没有,更别提亲自去监狱接人。

陆临培靠着车门,远远望着监狱大门发愣,脑海中勾勒着麦慧的形貌。老实说,他是有些发怵的,他想象不出一个杀死自己丈夫的女人,行为举止该是什么样。

监狱大门缓缓打开,一个六十出头的女人拎着旧提包走出来,她中等个头,身材匀称,穿着旧的灰色短衣,黑裤,运动鞋。她走出门,转过身,看着大门完全关闭,才又转身往外走。

她神色平静,步履沉稳,和大街上的其他老年女性没任何不同,甚至比她们中的大多数还从容些,至少她脸上没有她这个年纪的女人常有的为儿孙所绊的倦怠。

陆临培忙迎了上去:“请问您是麦阿姨吗?”

麦慧看着陆临培,点点头。

“我叫陆临培,您叫我小陆好了,尧姐今天临时有事,来不了,安排我来接您。”

麦慧微微一笑:“谢谢你,小陆。”

一路上,陆临培攥方向盘的手,都在微微冒汗。于礼貌而言,他觉得自己应该和麦慧聊聊天,可是,该与一个刚出狱的人聊什么呢,聊什么都是社死现场吧。

麦慧倒不以为意,她透过车窗,看着沿途的风景,享受着重获自由的幸福。

尧茵的房子在二环和三环之间,是一套总价万的三室。这些年,家庭悲剧带给她沉重打击的直接后果是,几乎不社交,一门心思扑在工作、赚钱上,所以她才能在自己30岁生日送给自己这套房子。

麦慧在房中慢慢转着,摸摸这,摸摸那,好像在通过这种方式感受女儿平时的生活样貌。

陆临培给尧茵发了条信息汇报工作,她回复很快,让他直接下班,不用回公司了。关于麦慧,一个字也没问。

“阿姨,我走了,您好好休息。”陆临培帮着把提包放在桌上,再刻意退至玄关,对房子布局、装潢,都没有多看一眼。今天在公司目睹了尧茵对他的态度,自尊心提醒他,从今以后有必要和她保持距离。本本分分受她差遣,做个合格的下属。

“这么快就走了?”麦慧走过来,期待地望着陆临培,“小陆,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尧茵什么时候回来?”

陆临培想起麦慧没有手机,赶紧说好,又给尧茵发了条信息。

几分钟后尧茵回复:“我晚上应酬,我给她叫外卖,你不管了。”话说得生硬冷漠,好像自己母亲不过是她不得不暂时接济的穷亲戚。

陆临培肯定不能原话复述,他讪笑着:“阿姨,尧姐说她晚上加班,让您别等她了。”

“这样啊。”麦慧的神情是难以掩饰的失望,但也似乎并不意外。

陆临培倒无比尴尬,他做了亏心事似的悄悄往外走,却又被麦慧叫住了:“小陆,你留下来吃饭吧。”

陆临培喉咙里咕噜一下,差点被自己口水给呛住。

“已经到饭点了,阿姨怎么能让你饿着肚子走呢。”麦慧眼中划过一丝歉意,“就是阿姨已经十几年没做饭了,不知道还做不做得好,你不嫌弃的话,就留下来陪阿姨吃个便饭吧。”

这么一来,陆临培怎么也不好意思说走了。

麦慧将就着冰箱的菜做了两菜一汤。饭桌上,她一面给陆临培夹菜,一面闲闲地聊天。陆临培意识到,她留他吃饭的真正目的,是想向他打听尧茵这些年的情况。

可是陆临培才入职两个多月,对尧茵的过去并不了解,多的也说不出。他在麦慧的眼底看见一缕隐隐的失望。

按说,尧茵是每月都有探监权的,母女俩何以陌生至此,麦慧还得向他这个陌生人打听。陆临培忽然想起麦慧杀的是她丈夫,也就是尧茵的爸爸。他浑身一激灵,心中升起说不出的荒谬感和错乱感。

如果说之前老在社会新闻中看到种种家庭人伦惨剧,他觉得离自己很遥远,那现在,这么具象的案例直通通砸在他的眼前。

一边是母亲,一边是被母亲杀死的父亲,都是自己的血缘至亲,怎么想,陆临培都觉得这是个无法参透的死局。他只能替尧茵母女捏把汗,不知她们这后半辈子该如何相处。

麦慧亲自将陆临培送到门口。她几度欲言又止,但在陆临培进电梯时,终于还是拿着纸笔追了出来。

“小陆,你能不能给阿姨留个电话,你看阿姨刚回来,也不认识什么人,这……”

“好好。”陆临培赶紧打断,写下自己的号码,又补说道,“阿姨,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

麦慧笑着点头。

4

晚上十点,尧茵到家。她在楼下花园坐了半个小时。

麦慧出狱前,尧茵想过给她租套房子,作为女儿,每月按时付房租、给生活费,是她的义务,但她希望从此母女各自过活,能不往来就不往来。

但是监狱方面不建议这样。他们说麦慧脱离社会太久,出狱后最初一段时间应该尽量和亲人待在一起,这样好帮助她尽快融入社会。

尧茵咬咬牙,站了起来,好歹也就这段日子吧。

门厅亮着一盏小灯,尧茵刚进门便看见餐桌罩网下留着的菜,同时她眼风扫到客厅台灯下正在看书的麦慧。一时间,她有些恍惚。十几年前的高中时代,她每晚十点多下晚自习回家看见的都是这一幕。只不过,现在麦慧的鼻梁上多了一副老花镜,还养成了读书的习惯。

“茵子,回来了?我去给你弄饭。”麦慧说着站了起来,她神情自如,姿态从容,好像和女儿之间并没隔着那15年的沉重时光,好像昨晚、前晚、前晚的前晚,她都一直在这坐着,读书,等女儿回家。

进门前,尧茵已将以后母女相处的方式设定为“淡漠”,她会在物质上付出一个女儿该付出的,但绝不会再有任何感情和情绪上的投入。可是,这刚一打照面,麦慧的若无其事,就在心底激怒了她。

这个女人杀死了她最爱最敬的父亲,面对她,怎么还有脸这么心安理得,难道她以为15年的牢狱惩罚就可以抵消她的罪孽?

尧茵鞋也不换,踩着高跟鞋,咚咚咚走进客厅,似要用这个大阵仗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这个是给你的手机,这个是银行卡,我存了你平时的零花钱。”尧茵面无表情,将这两样东西拍在桌上。

麦慧认真打量尧茵,这15年中,尧茵去探视她的次数一个手都能数过来,后面这几年,干脆就不现身了。下午她看了女儿的房子,现在看女儿浑身上下透着职业女性的笃定和干练,她终于确定,女儿挺过了那场灾难,还将自己的日子打理得井井有条。这就够了。

尧茵别过头,坚决不与麦慧对视。

麦慧弯腰,慢慢将手机揽进怀里:“手机我收下了,茵子,妈妈谢谢你,银行卡我就不要了。”停了停,她又说,“灶上有我刚做好的蛋羹,还温着,你要饿就吃点,我先去睡了。”

高中那几年,麦慧最常给女儿做的宵夜就是蛋羹。

尧茵终于转头,看着麦慧的背影,困惑又懊丧。隔着15年的岁月,现在的麦慧和尧茵记忆中的母亲,完全是两个人了。

从前的做家庭主妇的母亲,在尧茵和她爸爸面前,总是一副絮叨啰嗦的样子,而且全无主见。现在的麦慧,似乎对自己说的每个字都有主意,最关键的,她的话少了,感情似也淡了。哪像从前那个女人,总是掏心掏肺地把自己丰沛的热情全都泼洒在尧茵父女身上。这时常让尧茵不耐烦。

尧茵知道,爸爸和自己一样,从内心都有点瞧不上母亲。每次饭桌上,当麦慧老母鸡似的忙得团团转,一会儿端汤,一会儿热菜,逮个空儿,还要反复炫耀自己今天在市场看穿了无良商贩的计谋,省下了五块钱……每当这种时候,尧茵就会和父亲悄悄对视,父女俩露出会意的微笑。

父亲……

尧茵想不下去了,她转身冲进厨房,端起白瓷盅倒扣在水槽,将水龙头开到最大,看着金黄软糯的蛋羹被冲进下水道,她狂躁的心绪才渐渐平静。

无意间瞥了一眼沥水篮,尧茵被篮中的两副碗筷吸引了目光。

麦慧做了晚饭,而且是两个人吃。这个人,除了陆临培,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而他,一个字都没向她提起。

这个陆临培,他想干什么?

5

陆临培刚坐在工位上,就有两个同事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其中一个还体贴地递过来陆临培最喜欢的拿铁咖啡。

陆临培有些受宠若惊:“张哥,王姐,你们有什么事吗?”

王姐拍拍陆临培的肩,笑嘻嘻地低声道:“小陆,告诉姐,你昨天下午去哪了?”

陆临培下意识地脱口说:“没去哪了啊。”脑子里又忽然转了个弯,他昨天下午不在公司,同事们怕都知道,他又忙补充道,“尧姐让我给客户送资料了嘛,我还能去哪……”

“no,no,no……”张哥摇着右手食指,一副了然的神情,“你是去给尧姐办私人业务了吧。”

又有几个同事凑过来,把陆临培围在中间。

王姐手掌加大力度按在他的肩膀,凑得更近了些,一副和自己人说悄悄话的架势:“小陆,尧主管家的狗血故事我们多少知道一些哈,你也别遮遮掩掩的,我们就是想问啊,尧姐的妈看起来怎么样?是不是很凶?像个泼妇?一个敢捅死自己老公的女人肯定不是善茬吧?”

麦慧平静、从容的微笑,浮现在陆临培脑海。面对同事们一双双窥伺的眼睛,他顿时很反感。

“她挺好,和正常的老太太没什么不同。”他闷闷地说。

同事们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还要诱逼陆临培多透露点,尧茵严厉的声音在近旁传来:“公司给你们发工资,就是请你们扎堆儿闲聊的?”

同事们作鸟兽散,弹回自己的工位。

尧茵望向陆临培:“陆临培,到我办公室来。”

在同事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八卦目光中,陆临培战战兢兢去了尧茵那间装着透明玻璃墙的办公室。

尧茵靠在办公桌,环抱着胳膊,虎视眈眈地盯着陆临培。

陆临培被盯得头皮发麻:“尧姐,你找我什么事?”不知为何,他有点心虚,尽管搜肠刮肚,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越界了。

尧茵不错眼地继续盯着陆临培,右手摸到遥控器,摁了一下,玻璃墙的自动窗帘缓缓合拢,眨眼间,窗帘将办公室和外面的格子间隔开来。

现在,陆临培的心情,不仅仅是莫名其妙地心虚,还有些害怕了。

“你昨晚干了什么?”尧茵问,她看陆临培的神情,好像他脑子被门夹了。

陆临培终于领会领导的怒气所在了,他轻咳了一声,说:“昨天送阿姨到家后,阿姨留我吃饭,我觉得她那样的情况……”

“她哪样情况?”

陆临培吞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阿姨她刚回来,第一晚就一个人吃饭,她让我陪陪她,我不忍心拒绝。”

“这是你该管的事吗?”尧茵尖着嗓子低声吼道,让人感觉她喉咙扎着根尖刺,不拔不痛快。

陆临培的脸红了,他搓着手,忍气吞声道歉:“对不起,尧姐。”

但尧茵不依不饶:“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谁让你多管闲事的?谁让你陪她吃饭的?你以为自己有资格管我家的事?你是不是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以为你谁啊?”

一通歇斯底里的低吼后,尧茵喉咙的刺拔出来了,办公室一下子静了。诡异的沉默。

这几句赤裸裸的嘲讽,两个当事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陆临培瞬间感觉无比屈辱,因为他对麦慧的体谅,在尧茵这里变成了不怀好意的心机。下一秒,陆临培想得更透彻了些,其实从上周五那晚的意外之后,尧茵就一直在提防着他,唯恐他对她抱着某种非分之想。

自尊心让陆临培从一个低眉顺眼的下属,变成了不甘受辱的堂堂正正的男人。他挺了腰背,抬起头,直直看着尧茵,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那么,还请尧主管以后不要再让我处理您的私人事务了,我不是您的私人助理。”

陆临培转过身,不卑不亢地走出办公室。

桌边的尧茵,左手叉腰,右手摸着嘴,浑身微微发抖,她有点不知所措,她也被自己刚才歇斯底里的样子吓住了。自己怎么会这样?平时的涵养去哪了?怎么会口无遮拦叽里呱啦吼出那么一堆?

尧茵脑海迅速飘过一句话,那是她偷听到的前男友的母亲对她儿子说的。

她说:“万一尧茵遗传了她妈妈的暴力倾向该怎么办?”

6

回家第一晚弥补母女裂缝的尝试失败后,麦慧很自觉,再没做煮宵夜、在灯下等尧茵的傻事,这让尧茵舒了口气。

接下来几天,尧茵绷紧的神经也渐渐松下来了。原来她一想到要和麦慧住一起,就觉得窒息,现在看来是她多虑了。她早出晚归,早上出门时,麦慧还躲在自己房里,晚上九、十点回家,麦慧又已经休息了。母女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几乎不打照面,尧茵对这种现状很满意。

在公司,需要买咖啡、送资料这类杂事,尧茵换到了另一个女下属头上。如果不是部门开会和汇报工作,现在她也难得见到新人陆临培了。

偶尔得空,尧茵会捋一下最近发生的事。她承认,勾引陆临培这样的公司新同事是她干过的最傻冒的事,她也明白,这是因为知道麦慧将出狱回家,自己一时失了方寸,乱了阵脚。不过现在都回到了正轨。很好。

对陆临培而言,就像咬在胸口的殷红牙印,又甜蜜又疼。不过,现在牙印正在愈合,殷红的热情淡去,渐渐只剩淡紫的疤痕。再过半个月,试用期满了,就将转正,陆临培必须全力以赴,认真对待。

周五下午,陆临培跑完一单业务,筋疲力尽回到家,已经八点多了。他做了简单的饭菜,刚吃几口,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陆临培以为是哪个客户,赶紧摁了接听键,电话那边一片嘈杂声,好像在大街上。

“是小陆吗?”对方声音很高,明显透着紧张。

“请问你是……”陆临培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是你麦阿姨,我……我是尧茵的妈妈。”麦慧说得很快,生怕电话被挂断似的。

陆临培有点摸不着头脑:“啊,麦阿姨,你……你有什么事吗?”

“小陆,我……我找不到路了,你能来接一下我吗?”麦慧声音中透着歉意。

陆临培心里咯噔一下,也顾不上尧茵前些天的警告了,赶紧说:“阿姨,您别急,我这就过来接您,您现在在哪个位置?”

电话那边换上了一个陌生的女声,帮着说清了地址,是在城郊一个厂区,离市区一个多小时车程。原来麦慧的包在公交车上被偷了,手机和钱包都没了,她没法回家,口袋里只有那天陆临培写下电话号码的纸,情急之下,只好向人借了手机,打给陆临培。

陆临培又安慰道:“阿姨,你待在原地别动,我一会就赶来,你千万别走开啊。”

麦慧嗫嚅半天,终于又说:“小陆,这事你别让尧茵知道啊。”

“好好,没问题。”陆临培应着,换衣服穿鞋,匆匆收拾了一下,赶紧出门。

待陆临培赶到时,已经快十点了。夜色中,麦慧佝偻着坐在花坛边,警惕地朝四周张望。

陆临培下车,麦慧瞧见是他,几乎是小跑着赶了过来,她很难为情:“不好意思啊,小陆,阿姨给你添麻烦了。”夜风拂乱了她的灰白头发,她整个人很萎靡,看起来孤单又胆怯。经过十几年与社会的隔绝,现在这个城市一定大得让她无所适从。

陆临培忽然很难过,他揽着麦慧的肩膀,像平时揽着自己母亲那样:“没事的阿姨,反正我晚上在家也没啥事。”

直到坐进副驾驶座,麦慧绷紧的身体才舒展了些,她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十几年了,这城市的变化太大了,我都认不出来了。”

陆临培忍不住问道:“阿姨,你到这边来是有什么事吗?”

麦慧有点不好意思:“我听说这边有一片服装厂区,就想过来看看,倒了好几次车,倒得我都晕了,最后手机和钱包还遭人偷了,哎,真是老了,越来越没用了。”

陆临培疑惑:“阿姨,你找服装厂干嘛?”

“我想在服装厂找份工作。”

陆临培顺口说:“阿姨,其实你不必这么辛苦,可以安心养老的。”

“不。”麦慧摇头,“我要找个事做。”

麦慧的神情很坚定,似乎这个决定不容讨论。陆临培倒不好再追问什么。

停了停,麦慧又试探着说:“小陆,尧茵有跟你讲过我们家的事吗?”

陆临培赶紧赔笑:“阿姨,尧姐是我领导,我们平时私下不联系的。”这是事实,也是急于摘清自己,他可不愿让麦慧误会他和尧茵之间有什么,不然又会惹来一顿臭骂。

麦慧身体动了动,换上一个更舒服的坐姿,这是要与人倾心长聊的姿势。

有时候,人只会在面对陌生人时,才有深入倾诉的念头。因为陌生人是旁观者,他们没有当事人常有的那种先入之见。

7

麦慧前半生的故事中,是个隐忍本分的家庭主妇,她照顾丈夫、女儿的日常生活,为两家病弱的老人奔波,她虽没上班,可每一天都被填得满满的,只有夜里躺在床上那几个小时属于她自己。

尧茵十来岁时,麦慧就感觉到女儿对她的轻视,比如开家长会,她总希望她爸爸去,因为她爸爸长得很帅,又是某公司中层,常年浸淫交际,待人接物那一套很是娴熟,与其他同学的爸爸们比较,都是很拔尖的。

相反,麦慧所有时间和精力都扑在家庭和两家老人的照料上,疏于社交,外加舍不得将钱花在自己身上,从来都只买打折的衣服,她从头到脚都散发着过季、过时的气息。在尧茵同学们的职场妈妈的衬托下,她显得寒酸土气。

麦慧原本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她献祭似的将自己整个人生奉献给家庭,就是为了让丈夫能够全身心投入工作,没有任何后顾之忧,让女儿能够考上好大学,找个好工作,不再重复她家庭主妇的命运。

而且,在她数十年如一日的操持中,丈夫事业顺风顺水,女儿成绩优秀,两家的老人也在她的照顾中体面地走完这一生。这一切,麦慧也是有一份成就感的。

然而所有这些美好、和谐,都在尧茵考上大学的那个暑假被毁掉了。

尧茵爸爸趁尧茵跟同学一起毕业旅行时,跟麦慧摊了牌。他说他和麦慧早就没有了共同语言,日子再无法过下去。他提出离婚。麦慧的世界塌了。她恍惚觉得,自己就像一张被用烂用旧的破抹布,现在女儿长大了,要飞走了,丈夫嫌她没用了,他急不可耐要扔掉她。

麦慧感受到的不仅是无情的背叛,不仅是被欺骗被利用,还有一种深沉的阴谋。尧茵爸爸的决绝显示,他早就有预谋,他一直在等这一天。

麦慧怎么也无法就这么妥协,她开始跟踪丈夫。很快,他的秘密情人出现在她的视线中。那种难以置信的震惊,触电般瞬间击穿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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