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成长甜文七零自由恋爱3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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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非常喜欢

  吃过饭,沈乔要回知青点休息,毕竟下午还得上工,郑重坚持送她到门口,才转身回去。

  幸好中间离得不是很远,主要是村子本来就不大。

  她推门进去,院子里零星坐着几个人。

  说实在的,这个点有人不奇怪,但不知怎么回事气氛有几分古怪。

  多年来的集体生活让沈乔明白什么叫不多言,她也没跟谁搭话,径自到厨房去打水。

  厨房只有一口大缸,里头本来该是满当当的水,毕竟郑重刚挑过,但这会只剩下三分二。

  大中午的,谁用水这么狠?

  沈乔有些心疼,毕竟郑重来回跑十一趟,集体生活靠的就是自觉,不然只有这么一缸哪够这些人用。

  她脸色一下子不好看,稍微忍下去,最后长舒口气。

  李丽云一直在等她回来,隔着窗看到人过来说:“李海平这个傻X,刚刚在洗被子。”

  知青点也有些不写在纸上的规定,比如说洗被子的时候是应该拿到井边去的,毕竟这太费水。

  沈乔微微蹙眉,说:“谁骂他了?”

  李丽云使眼色道:“差点没跟李胜打起来。”

  大家都看不惯,但是始终是以和平为主。

  沈乔心中有数,说:“不收拾他我不姓沈。”

  她雄赳赳气昂昂,去拍李海平的房门。

  李丽云十分配合,把李胜几个男生都叫出来,心中也觉得不能叫李海平老实,以后日子不会太好过。

  李海平听见叫门声,站在门边却不敢开,实在是刚刚被李胜的样子给吓到,梗着脖子说:“谁啊。”

  沈乔冷哼道:“敢做就敢当,开门!”

  李海平当然不会怕她一个女孩子,但是知道她是领头人,绝对不会只有自己在。

  他道:“凭什么你叫我开我就得开。”

  缩头乌龟,沈乔气得骂道:“我告诉你,今天你不把水给我挑回来,老娘把你这门给砸了,不信你给我试试看!”

  李海平当然相信,但要叫他轻易屈服却没有那么容易。

  他道:“不就是几桶水!这么计较干嘛!”

  几桶水!说的轻飘飘,因为他自己从来没有掉过一滴汗,沈乔忍他不是一两天,这会说:“就是要计较,能在这过过,不能过给我滚。”

  那可是郑重辛辛苦苦挑的水,劳力可不是什么不值一提的东西。

  李海平在家就是天老大他老二,五个姐姐捧着的人物,即使胆子不大,到这儿也该有几分气性。

  他猛地拉开门说:“凭什么你说了算。”

  李胜往前跨两步,直接把他按在地上,王勇跟张斌随即跟上。

  就这场架打的,都不用一个小时,整个大队没人不知道。

  知青点多久没热闹看啦,大家议论纷纷,大队长只能找上沈乔,道:“你们这是咋回事啊?”

  沈乔刚给郑重展示完自己毫发无伤,想着车轱辘话还得再说一遍,有些疲惫道:“李海平跟大家还是合不来。”

  就这倒霉玩意,真是不收拾不行。

  郑冲吧猛啐一口说:“那我不管了。”

  他也有他的难处,毕竟大队应该是对知青多照顾,像这种情况肯定得和稀泥。

  但是实际情况执行起来有难度,他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想能给他干服最好。

  当然李胜他们也不能真给李海平弄出个什么闪失来,只能是小惩大诫。

  就这,已经很够人受的了。

  李海平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大委屈,这回已经是顶天。

  然而离家千万里,实在是求助无门。

  他左脸都是肿的,还得硬着头皮去挑水。

  被队里人好不指指点点,实在是越发丢人。

  但他动武不成,要么就房间里头小半导体叽里呱啦响,要么是进出门的时候摔摔打打。

  总之是蚂蚁不咬人,但膈应人。

  沈乔是看他越来越不惯,有没有更好的方法。

  因为这些事要是再打起来吵起来,大队长也不会站在他们这边,可是就因为这么个人,知青点陡然就有些乌烟瘴气。

  本来嘛,也不是不能忍。

  但种完地瓜以后上下工的规定又轻松起来,沈乔请了假在知青点做衣服,不免和同样待着的李海平常打照面,实在是惹人厌。

  李海平现在最讨厌的就是她,进出都得哼哼两声,以示自己的不满。

  沈乔权当是听猪在叫,反正棚里已经有俩,再多一个又无妨,只要他不来自己面前晃悠就行。

  她借着日光,搬凳子坐在屋檐下,一针一线地缝着。

  李丽云下工回来看到,说:“慈母手中线啊这是。”

  又瞎开玩笑,沈乔瞪她一眼说:“明天我就让郑重管你叫‘姨’。”

  李丽云想想郑重那人高马大的样子,说:“可别,我担待不起。”

  李胜跟着接话道:“我担待得起。”

  男人,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沈乔只差拿鞋底子抽他,说:“你想做姨啊?”

  这到底是谁占谁便宜。

  李胜又顶一句,几个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这种热闹,让李海平更觉得被排斥在外。

  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想在集体里有这种感觉的,他猛地拉开椅子坐下,发出巨大的声响,刺耳得叫人十分讨厌。

  沈乔翻个白眼,到底没说什么。

  有句话说得好,要是小事上斤斤计较,有理也会变无理。

  大家一致当李海平不存在,只有身体恢复得差不多的陈丹还搭理他,毕竟平心而论她还是拿人家不少好处的,连吃饭的时候也是他们俩挨着坐。

  一般男知青女知青都是分开坐的,这会怎么看,李丽云怎么觉得古怪。

  她过后悄悄说:“他们俩你觉得有戏吗?”

  沈乔大惊失色道:“陈丹不像是眼瞎到这地步的人。”

  这话说得真是略有几分刻薄,李丽云噗嗤笑出声,说:“也是哦,我看她想得挺明白的。”

  有点子能屈能伸的意思在。

  沈乔心想,倒也不是全明白,至少于某些事上的执着估计这辈子都没救了。

  她道:“你知道桂花这两天为啥不太愿意跟她说话吗?”

  这个李丽云也发现了,还以为是住一间屋总有闹别扭的时候。

  她好奇道:“啥事?”

  沈乔压低声音道:“她把营养票寄回去了。”

  有些票在市面上也是能当钱花的,哪个时代都有有钱人,级别高的人家总是愿意掏钱的。

  李丽云嘴角抽抽,说:“她真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大家都是女孩子,可人生要走到哪一步是靠抉择的,外人多说有没有意义。

  沈乔是觉得交浅言深是大忌,她跟陈丹压根不大熟,哪怕是徐桂花都能跟她闹成这样,更何况是自己。

  她摇摇头说:“这么一想,我都觉得自己不算太惨。”

  都是要好的朋友,只言片语总是会透露出来。

  李丽云拍拍她的肩膀说:“没事,你现在过得比她好。”

  沈乔心想这也算是安慰吧,但要用他人更悲惨的境遇来做衬托,多少叫人喜悦不起来。

  她说:“希望她自己早点想通。”

  两个人说着话,又各自去休息。

  沈乔怕眼睛坏掉,衣服做一会就起来四处走动。

  她这次买的布比较多,可以给郑重做两身新衣服,毕竟他旧的那些早就该拿来做抹布、鞋面了。

  现在谁家都没有奢侈地扔掉的习惯,哪怕是零零碎碎的东西也绝不会放过。

  沈乔有双巧手,已经在心里画好样子,寻思着哪些是可以利用的。

  当然了,光想是不够的,还得比划。

  等郑重来知青点,就被人四处揪着衣服看。

  沈乔拿着软尺量来量去说:“这两块可以做鞋。”

  她边说话,手边戳来戳去。

  郑重不是怕痒的人,却是从头到脚都烧起来。

  他呼吸越来越急促,说:“沈乔。”

  光叫不说话,沈乔抬头看他说:“怎么了?”

  郑重很想捏住她动来动去的那只手,说:“等一下。”

  沈乔以为他是站不住,有点哄道:“快好了快好了。”

  压根不是这个问题,郑重越发隐忍道:“别动。”

  语气还怪凶的。

  沈乔瞪他说:“朝谁发脾气呢!”

  郑重不是这个意思,解释说:“不是,你先别碰我。”

  大老爷们的碰一下怎么了。

  沈乔报复似的在他胸口戳两下,说:“居然凶我。”

  郑重手足无措想哄她,那股燥热却越来越重。

  他想看旁边转移注意力,才想起来这是沈乔的房间,每样东西都好像是她的□□,她的气息更加无处不在。

  他深吸一口气,下意识捏住她的手说:“乔乔。”

  叫得居然有几分撒娇的意味在。

  沈乔怔忪道:“怎么了?”

  郑重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人生的前半部分像是一张白纸,好像只有最原始的欲望在支配。

  手牵手也不是第一次,但主动于他而言本来就是罕见事。

  沈乔好奇地睁大眼等他的下文,半天也没见又什么动静。

  她还以为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不好意思提,鼓励道:“说呀。”

  郑重咽口水,说:“我好喜欢你。”

  喜欢到产生疯狂的念头,好像身体的每一寸都不受控制。

  沈乔听几遍都不会腻,对着手指说:“干嘛忽然说这个。”

  郑重是守规矩的人,因为他很多事情都不懂,只知道世俗是这么规定的。

  他不想在结婚前亵渎谁,闭上眼说:“因为很喜欢。”

  沈乔的欢喜更加大胆,她成长于和郑重不一样的环境,她勇于反抗,也会大胆表达。

  喜欢本来就是在行动里的事情啊,她踮起脚尖,嘴唇轻轻在他脸颊碰一下,说:“这样喜欢吗?”

  郑重指甲都快掐进掌心,用力说:“非常喜欢。”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32章不许

  接下来的几天,沈乔都觉得自己是个合格的缝纫机。

  当然她的速度是比不上机器的,只是自信手艺总是不差些什么,毕竟再高级的技术也是要人来操控。

  然而于郑重而言,哪怕是仙女织的都不如她,他爱惜地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都舍不得上身试。

  沈乔看他看来看去,道:“你试试合不合身。”

  郑重是刚下工到家,说:“我洗个澡吧。”

  不然一身汗臭味,新衣服都变脏了。

  沈乔看他宝贝得跟什么似的,道:“没事,我先看看还要不要改。”

  郑重都还没试过,就说:“肯定很合身。”

  沈乔无奈在他后背拍一下,说:“快点去。”

  郑重老老实实起身,不过还是顺路打盆水给自己擦身体,换好衣服之后才出房间。

  跨过门槛那一刻,他深呼吸,后悔自己一直没有时间和票,不然早该在家里添一面大镜子才对,现在连穿上去什么样都不知道。

  不过沈乔的眼睛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心想果然是人靠衣装。

  郑重穿的样式其实稀疏平常,但新的就是显得人的精气神,不像旧衣服总有那么几分落魄的感觉。

  她抱着对象的手臂撒娇说:“特别好看。”

  郑重对自己向来没什么自信,说:“是衣服好看。”

  沈乔有些严肃说:“我不喜欢你这样。”

  郑重心头一击,茫然无措道:“对不起。”

  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反正先道歉再说。

  沈乔看他的表情,都觉得有些内疚,扯着他的衣角说:“你明明就很好,不许总是说自己不好。”

  好在哪?

  郑重觉得自己能拿得出手的也就一把子力气,委实是没有什么用的东西,缺点却是一个箩筐都装不下。

  他心里其实不大认同这个说法,更像是喃喃自语道:“我很好?”

  沈乔骄傲道:“当然了,不然我怎么会喜欢你!”

  觉得全世界最有眼光的人就数她了。

  郑重从小到大看过很多次这样的表情,都是父母在提及郑俊峰的时候,那是家里的门楣,祖坟上的青烟,他习以为常之余不是不羡慕。

  他伸出手在她头顶上摸一下说:“谢谢。”

  沈乔觉得这样有点像摸小猫小狗,让她自己忽然变得可爱起来,她笑得露出一点点牙齿说:“不许跟我客气。”

  又有些蛮横地竖起食指说:“反正不许的事情,就是绝对不许。”

  郑重点头说:“我会记得。”

  沈乔这才说:“再试试另一套。”

  两套其实都差不多,样式大同小异,颜色也就那样。

  但新的就是最好的,郑重可惜道:“真要穿去上工吗?”

  对很多人来说,这样的衣服应该在更正式的场合穿,而不是于田间劳作,那样多少有些糟蹋。

  沈乔也是能理解,毕竟哪怕是她也总穿着最旧的衣服去上工,但郑重的情况是他所有衣服都太破了,再不换真的不行。

  她眼睛一转,忽然有更好的主意说:“咱们去看电影吧。”

  在沪市,年轻男女们看电影、逛公园,是最心照不宣的约会了,她还没体验过呢。

  大队一年到头总是有那么两次露天电影,大人小孩都爱凑热闹。

  郑重也看过,但正儿八经买票去的念头一次都没有,这会点头道:“好啊。”

  不过沈乔话锋一转,说:“但是今天得先学拼音。”

  自从两个人从县城回来以后,她一直在翻书想着要怎么教,回忆着小时候上课的样子,勉强写出一点教材来,也直到今天才有空开始上。

  郑重一时没反应过来,慢半拍道:“学?哦哦,拼音。”

  沈乔翻开课本,说:“你先看看哪些是你还记得的。”

  郑重也上过两年学,不过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这会看不出来着书蹙眉,像是认得又像是不认得,怕丢脸到嘴边又说不出来,几次提气,最后说:“都不太记得。”

  那看来算是没什么基础了,沈乔也想过这种可能,说:“那我念一个,你念一个。”

  大人的记忆力总是比小孩子更好的,也更有毅力,几遍下来郑重已经能都记下来读音,就是平舌翘舌有点分不清,不过本地人都是这样。

  沈乔刚下乡的时候,花很多时间才能听懂这种带口音的普通话。

  更有许多上年纪的长辈是只会说方言的,她刚来的时候因为这个闹过不少乌龙,现在倒是能听懂七八分,不大标准的也能说上几句。

  她也不刻意纠正,因为郑重实在是太小心翼翼,明明他已经能全部掌握,却偏偏嘴巴每动一下都会看她的脸色,好像在担心随时会挨骂。

  殊不知郑重确实在担心这个,怕她觉得自己太蠢。

  因为从小郑俊峰只要教他超过两分钟,就会气得拍桌子。

  不过沈乔是个好老师,态度温和、循循善诱,最重要的是给学生大大的“奖励”。

  郑重下课后舔舔嘴唇说:“以后都这么教吗?”

  沈乔咬着嘴唇,皱皱鼻子说:“那要看你好不好学了。”

  郑重心想,他的学业一定很快能一日千里。

  他道:“我会的。”

  非常勤学非常好,沈乔夸张道:“我看你这么聪明,很快就能开始学初中的部分了。”

  这些她自己都没学过,翻开书看的时候都茫茫然。

  郑重有生之年还没有跟“聪明”两个字挂过钩,力气大的人天生给别人一种粗笨的感觉,加上他自己学习上也不太行。

  这会觉得只是对象嘴甜,毕竟自己在她心里好像就是全天下最好的。

  要不是这会不兴封建迷信,他都想找个地方去拜拜,祈求上天给他更长久的好运。

  沈乔都不知道他心里有这么多“违法乱纪”的念头,站起来说:“我得回去吃饭了。”

  天色已晚,郑重道:“我送你。”

  沈乔也没反对,知道怎么说他都不会同意的。

  她道:“这样送来送去好麻烦。”

  没有体验过方便,自然什么都可以忍受。

  一旦有更省时省力的生活方式,好像现在的一切都叫人痛苦。

  比如说,知青点实在是吵闹得太过了。

  才跨进院子,就能听见骂人的声音。

  沈乔回过头对还没走远的郑重尴尬笑笑,到他的背影都看不见才叹口气。

  院内李丽云正在破口大骂,背后站着李胜等“护法”,给她无限的勇气。

  李海平怎么可能忍着被一个女人指鼻子骂,说道:“你有完没完!”

  李丽云也是气上心头,说:“你只要在这儿住就别想完!”

  什么人啊,一天到晚的就想着偷懒,该他干的活都敷衍了事。

  沈乔都不用打听就知道是什么事,因为李丽云虽然本来就是个性格直爽的人,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但还是讲究分寸的。

  她默默站在后头听,就已经拼凑出事实。

  两个人站着对骂半天,这在知青点已经不是新鲜事,大家也不多看,该干嘛的干嘛,只要防着不打起来就行。

  不过他们也是打不起来的。

  陈丹都觉得自己的刀口又在隐隐作痛起来,说:“先吃饭吧。”

  也就只有她还愿意和稀泥,大家看她那点面子还是能给个梯子下的。

  李丽云对她的态度还行,撇撇嘴坐下来。

  大家顺理成章开饭,就是多少都有些沉默。

  沈乔吃完把碗筷放进盆里,就打水准备洗漱。

  知青点有两个洗澡间,毕竟曾经住过那么多人,现在分男女两边使用。

  不过大家有时候也不是那么讲究,尤其是天气热起来,很多男人们都会在下工后顺便在小河沟那儿洗。

  所以洗澡间们一般只有女知青在用,也没什么人会计较这个。

  偏偏李海平就是爱在这些小处膈应人,在院子里说:“本来就是男女分开,凭啥全给你们占了。”

  李丽云是上一天工累得很懒得排队,想洗洗早点睡,正要推开写着“男”的那扇门,闻言手一顿。

  不过李胜已经说:“我是男的,我无所谓。”

  其他人纷纷附和,毕竟本来就是件小事而已。

  李海平就知道是这局面,索性端着自己的脸盆说:“我是男的,我要用。”

  他也能叫个男的?

  打着手电,拿着凳子,揣着小半导体,生怕人家看不出来他在里面做什么。

  沈乔都听得到外面的动静,手脚快起来,出去说:“丽云,我好了。”

  脖子上还都是水,一看就特别仓促。

  女生本来都讲究些,李丽云那口气提在心口咽不下去说:“他是不是有病啊!”

  沈乔觉得肯定是有,余光里看到李胜他们的动作,心里解气之余叹口气,寻思这日子过得真是吵闹。

  李胜从柴火堆里抽出一根,蹑手蹑脚从门环套进去撑住。

  这样一来无论如何从里面是没办法把门打开了,被困住的人只能破口大骂。

  骂得难听,大家纷纷关进房间当没听见。

  陈丹眼见教训给得差不多,这才去打开,她毕竟是吃人嘴短。

  李海平跟猛虎似的,嚷嚷着要报仇。

  可惜这院子里人人都不喜欢他,一个人又能有什么办法。

  陈丹是给他擦屁股都擦得累,觉得自己这几个钱也挣得不容易,说:“算我求你了,消停点吧。”

  李海平还委屈呢,说:“是他们欺负我。”

  被惯着长大的人,还以为天下是以他们为圆心。

  陈丹摇摇头说:“那你去吧,我要睡了。”

  心里也看穿他这种嘴硬,寻思别光放狠话啊。

  李海平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吃眼前亏,嘟嘟囔囔地说:“反正他们都给我等着。”

  到底没敢再起事端。

  作者有话说:

  晚上见。

第33章看电影

  李海平吃一次亏,还是能消停几天的。

  沈乔觉得知青点勉强算恢复往日的宁静,到底不太爱在屋里待着,下工后的时间几乎都在郑重家教他念书。

  郑重看她颇有些闷闷不乐,索性提议道:“我们去看电影吧。”

  这事沈乔也一直惦记着,但天气越热地里的事情越多,队里随便不许人请假的,尤其是壮劳力们。

  不过郑重自己是不烦恼,毕竟他从前都是兢兢业业,大队长也很乐意在他的个人问题上帮忙促成,于是欣然点头。

  这一天,嗯,艳阳高照。

  沈乔穿了件带花色的衬衫,走在街上分外显眼,这也是她最体面的衣服,尽显少女的娇俏,整个人像春日桃花。

  郑重侧过头看,说:“这个颜色适合你。”

  当然,平常那些灰扑扑的衣服也没有叫她的容颜失色。

  沈乔捏着衣角说:“下乡那年买的。”

  穷家富路,父母给她添置不少新东西,多少年来其实真的没有人待薄过她。

  郑重道:“还跟新的一样。”

  看得出来一直很爱惜。

  沈乔摸摸衣服上的褶皱说:“穿得很少。”

  现在满大街都是黄绿蓝黑,这样的花色本来穿的人就少,更何况大队总有活干,这衣服压根不耐脏。

  郑重也明白她的顾忌,想想说:“有什么事我来做。”

  沈乔微微摇头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

  她已经为此付出过一次代价,才学会长大。

  郑重不喜欢她这样画界线,强调说:“咱们是一起的。”

  沈乔看他认真又严肃的表情,勾着他的手指头说:“是啊,一起的。”

  但显然说的不是同一个意思。

  郑重莫名有些沮丧,他捧着一颗真心,满腔只有这个人,用最虔诚的爱意,希望两个人关系是更亲密的,最好不分彼此。

  他追根究底,觉得大概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所以没有办法得到她的全身心依赖。

  既然是这样,就更得努力啊。

  郑重只有笨办法,那就是对她再好,再再好。

  两个人不紧不慢说着话,晃晃悠悠到电影院门口。

  这是公社的热门场所,场场放映都是座无虚席,买票都得提前或者排队。

  他们站在队伍的最后,沈乔说着闲话道:“我小时候最想做的工作就是放映员。”

  看电影不要钱啊,往那一坐就行。

  郑重已经听她说起过很多童年,在想象中一点一点勾勒出样子。

  她小时候身体不好,医院,打完针出来父母会给她买糖葫芦,家里的活总是舍不得叫她做,哥哥弟弟都很让着她。

  说起这些人总是眉飞色舞的样子,怀念之余又有些难以表达的悲伤。

  郑重并非是打听是非的人,但流言蜚语总是会“不经意”地传到他这里。

  大家都说“沈知青的父母不要她了,当然得换一张长期饭票”。

  队员们也有一双锐利的眼睛,于这些上看得最清楚,蛛丝马迹是逃不过有心人的。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总是期望从郑重脸上看到愤怒或者别的情绪,觉得一个男人应该不会愿意自己只是张饭票。

  然而郑重是愿意的,他盘算着自己的工分和家当,甚至喜滋滋地觉得整个大队里,自己是最有资格担此重任的人。

  他不管她是为什么选择,只要目光肯停留在他身上就行。

  沈乔岂止是停留,都快把他的脸上盯出洞来,说:“你在想什么?”

  郑重这才从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中回过神,道:“中午想吃什么?”

  整个公社,也只有一家饭店可以选择,至于进去点什么更是不用问,当然是肉啦。

  沈乔咽口水说:“想吃肉。”

  郑重点点头,看到旁边的窗口说:“要吃的吗?”

  这是他第一次到电影院来,不知道这儿向来卖爆米花和瓜子汽水。

  沈乔伸长脖子看,说:“想喝汽水。”

  汽水啊,郑重道:“我去买。”

  分头行事,还可以省点时间。

  沈乔点点头说:“要冰的。”

  郑重到窗口,微微低下头看,掏钱说:“两瓶汽水。”

  一瓶一毛,回头拿空瓶子来还可以退五分钱,算起来就是五分钱一瓶。

  然而对很多人来说,这不过是带汽的糖水,副食品店的白糖才卖一毛七一斤。

  郑重也是其中之一,这对大队人来说太奢侈,但他心知自己要是只买一瓶的话沈乔一定只肯喝一半,那岂不是连她的愿望都做不到。

  又不是要摘星射日的,难得出来玩一趟,该花还是得花。

  因此,郑重第一次尝到汽水的味道。

  沈乔轻轻抿一口,表情十分满足。

  她顺着队伍又往前挪几个位置,说:“好久没喝冰的了。”

  就她这副身体,三伏天里都从来不吃冰棍,但大概是劳动锻炼人的身体,她最近觉得自己强壮许多,加上天气热和馋,还是忍不住想喝。

  郑重心想等回头有人背着箱子来卖冰棍,倒是可以给她买一根。

  那是夏天队里孩子们最期待的事情,总是惹得不少家长们骂骂咧咧地掏钱。

  沈乔看他好像又在走神,说:“你今天怎么了?”

  郑重“啊”一声说:“没出来玩过。”

  对他来说,玩这个字几乎是没怎么存在过的,日复一日的劳作让他失去思考的闲暇,万千思绪都像是只在今日,多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沈乔回忆起来,也觉得他不是在干活,就是在干活的路上。

  那真的很辛苦,起码以她来看是这样。

  她道:“下次我们还来。”

  就是出门总是要花钱,公社好像有个免费的人民公园,下次去那好了?

  郑重心想她喜欢出门玩,觉得也是,毕竟是城里长大的人,据说沪市那叫一个繁华热闹,什么都有,老在乡下窝着怎么受得了,寻思着以后最少每个月带她来一次,起码她不会那么想家。

  他道:“下个月再来。”

  沈乔看他连时间都订好,欣然道:“好啊。”

  说着话,就到他俩买票。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钱,郑重都没反应过来,表情有点垮。

  在他看来理应是由自己花钱才对,那种她又在跟我画界线的排斥感又出现。

  但沈乔其实不是这个意思,她自知已经占郑重很多便宜,也不差这五分钱的电影票。

  在这个年代,一对年轻男女处对象其实和定下来差不多,女方花男方的钱大家都觉得天经地义。

  她只是捏着这两张票说:“你第一次进电影院,我想请你。”

  这是件很有纪念意义的事情。

  郑重恍然,不过说:“只要是跟你就行。”

  谁花钱都一样。

  于沈乔来说差别大得很,她下巴微扬说:“听我的。”

  她这么一说,郑重当然不会再说什么,只是在经过没灯的地方牵住她的手。

  约会的人爱在电影院不是没有原因的,试问还有什么比昏暗的环境更能谈情说爱。

  沈乔买到的位置在最里面,进出虽然不方便,但比被观众们团团包围来说还是好一点。

  她坐下来后四处看,说:“我也好久没进电影院了。”

  掐指一算,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知青们一块进城那会。

  郑重还是牵着她的手不放,说:“下次再来看。”

  频繁肯定是不行的,他还要上工,请假太多大队长也不同意。

  沈乔在幕布的光下点点头,说:“这部我还没看过呢。”

  心里充满着期待,大队放露天电影,已经连着好几次都是《红星闪闪》,再好看的片子也多少叫人没新鲜感。

  她话音刚落,前座一对男女就开始聊剧情。

  恨不得大家都知道,他们已经来看过三次。

  这时候没多少电影上映,小地方只肯买几部,跟车轱辘似的轮流转,就是来看上十遍的都大有人在,不然这公社有没有多少娱乐活动。

  只是对第一次看的人来说是扫兴的,沈乔捂着耳朵,小声嘀咕着说:“我不听我不听。”

  不过这也没法阻止什么,等开场议论声更是不绝于耳。

  场内热闹得很,瓜子声此起彼伏。

  沈乔很快被剧情吸引,看到激动处手上不自觉用力。

  郑重被她掐一下,侧过头只看到一双大大的眼睛,真是瞪得跟铜铃差不多,生怕错过一丝情节。

  表情叫人又爱又怜,感人肺腑处泪珠滚滚而下,鼻子一抽一抽。

  郑重听见声给她拿手帕,哄着说:“是演的。”

  沈乔当然知道,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出影院的时候两只眼睛都红红的,更加楚楚可怜。

  郑重站在树荫下,忍不住轻轻给她拭去,说:“别哭了,吃肉去吧。”

  沈乔听见肉又是一喜,又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好笑,不好意思地捂住脸说:“不许看。”

  郑重看着她的手指,骨节分明,和大多数人比起来都算是白,毕竟总是戴着劳保手套。

  但该受伤的地方还是有,看得他心疼。

  他说:“乔乔。”

  最近他总是这么喊,沈乔每次听都觉得有股子热气,从指缝中露出自己的眼睛看他。

  行为动作偶尔都跟孩子似的,郑重不由得在嘴角挂上一丝笑意,柔和得全是纵容说:“我想看你。”

  一分一秒都不想错过。

  沈乔慢慢把手放下来,双手托腮说:“好看吗?”

  手指在两颊一点一点的,总算是养出点肉的迹象,不再是皮包骨的感觉,郑重颇为满意,心想还是应该让她再多吃点,实诚道:“特别好看。”

  沈乔听过的夸奖成百上千,却是他的话最动听,微微垂眸说:“那你再看看吧。”

  再看看哪里够啊。

  郑重贪心地想,一辈子都不够。

  作者有话说:

  临时帮我爸干点活,晚上还有一更,估计会比较晚,大概十一点左右吧,大家也可以明天来看。

第34章特长

  日头西斜,七月的下午勉强有一点风。

  沈乔走在树荫下,手里还拿着串糖葫芦,是颇具本地特色的黄色油柑,能咀嚼出甜味来。

  自从她插队以来,都是吃这种。

  郑重只咬了一个,说:“你爱吃这个?”

  沈乔点点头说:“就是有时候吃到特别酸的。”

  油柑就是会回甘,但偶尔也有例外。

  郑重了然道:“中秋集市上会卖。”

  附近还是有两个大队在种的,挨家挨户都能分一点。

  沈乔也来好几年,说:“咱们这儿水果多。”

  什么荔枝、龙眼、杨梅、柚子、桃子的啥都有,不像沪市有一阵买根香蕉都要票,但在公社这边由于运输和储存不便,即使是能做成罐头,很大一部分也是进队员们的肚子里。

  郑重道:“山上有无花果。”

  虽然野生的,但一草一木都属集体,每年大队都会组织人去摘,卖出去或者自己吃都不错。

  沈乔历来是不参加这种活动的,说:“我没上过山。”

  准确来说是去过半次,走出没几步就撞见蛇,吓得三魂不见七魄,连跑都快跑不动。

  郑重着实惊讶,因为于队员们来说山是人生的重要部分,哪怕是五六岁的孩子都是熟门熟路,不过道:“我去摘。”

  沈乔期待得很,说:“什么时候去?”

  按照往年的惯例,应该就是这几天。

  郑重模模糊糊说:“快了。”

  沈乔点点头,虽然期待,也要嘱咐说:“你也要小心点,山上有蛇的!”

  郑重当然知道,还徒手抓过,那都是没有毒的种类,拿回家还是道好菜。

  男人偶尔也想显摆一下自己,他说:“我用手抓过。”

  这话说得很有气概,沈乔却盯着他的手说:“哪只?”

  郑重看她的表情,谨慎道:“好像都有。”

  具体的他也想不起来,都是怎么顺手怎么来。

  沈乔想想那样子,手臂直往外跑鸡皮疙瘩说:“有点吓人。”

  又懊恼道:“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总是这么大惊小怪的怎么能行。

  郑重本来想握她的手以示安慰,不过张开的手指又合拢,觉得短期内她估计不太想牵自己,说:“很可爱。”

  什么样他都觉得好。

  沈乔觉得这个词,超过十五六岁用就不大合适。

  人在二十出头的时候总会希望自己是个独当一面的大人,虽然她也知道很多方面仍有不足,还是说:“我又不是小姑娘。”

  然而郑重左右看都觉得她是,尤其是那种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孩子气,偶尔会有充满童真的举动。

  他说:“嗯,不是。”

  沈乔这才满意,朝着大队继续走,嘴里仍旧说着话。

  郑重静静听着,时不时简短地回答两句。

  他有时候也会想着做个健谈的人,只是对他来说太困难,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沈乔虽然听不到什么的声音,却低头就能看见两个人的影子,这已经比世上的一切都叫她心安。

  她脚步越发的轻快,到大队长家门口停下说:“等一下。”

  到公社去就要票,郑重虽然是真金白银跟大队长换的,人情上到底还是差一点。

  不过他没想这么多,沈乔已经替他想好,买了斤不要票的贵价点心送过来。

  冲婶在家,“骂骂咧咧”说他们年轻人不会持家,推得像要打起来。

  沈乔的小身板在这会居然跟常年劳作的妇女旗鼓相当、有来有往,看得人是叹为观止。

  郑重都怕她摔倒,随时准备着伸手去扶。

  还好大队长从外头进来,阻止这一场“闹剧”说:“小沈啊,你来一下。”

  沈乔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什么事,挪过去站定了。

  郑冲吧吸一口旱烟才说:“知青点最近太闹腾了。”

  他一天到晚事情也多,就希望家家户户都息事宁人、专心劳动,这天天闹算什么事啊。

  沈乔也没办法,为难道:“他不吃亏不学乖。”

  就那么一次打人,已经是大队干部们睁只眼闭只眼,要是三不五时来一出,谁也不能够同意,知青点的稳定还要不要了,传出去叫什么事啊。

  郑冲吧继续吞云吐雾道:“你们是个集体,要相互团结、相互帮助才对。”

  毕竟年底还要评先进大队,可不能让他们再闹下去了。

  沈乔心想这个事是很有难度,心里不禁有些厌烦,嘴上道:“我尽量劝劝吧。”

  郑重吧这才满意,说:“我也知道他这个脾气是不大行,但你是老同志了,会有办法的。”

  沈乔能有什么办法,从大队长家出来后破罐子破摔说:“要不你帮我把李海平打一顿算了。”

  当然,她就是瞎发脾气,不过郑重显然在思考可行性,问道:“今天吗?”

  这人怎么什么话都接。

  沈乔在他手背拍一下说:“不许打架。”

  郑重是真觉得没什么,因为大队是个不大讲法律的地方,每年为抢水等打起来的比比皆是。

  以姓氏和宗族团结起来的地方总是有宿敌,两个姓氏的人为屁大点事吵架更是不意外。

  说真的,也有野蛮的部分在。

  沈乔头回见几百个人打群架,就是在下乡以后,那真是拿什么工具的都有,晃晃荡荡得像是不你死我活不罢休,可是仔细打听起来又都不是什么大事。

  她忽然想起来一个长久以来好奇的问题,道:“咱们大队为什么跟白沙大队不对付?”

  郑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道:“他们那儿的人都不好。”

  不好在哪呢,反正他一个也不认识,只知道从小到大长辈们都是这么说的,两边的人路上遇见都得哼哼两声,从来不通婚。

  沈乔原来有个朋友就是白沙大队的知青,为此两个人的来往都是偷偷摸摸的,后来人家回城以后就不怎么联系了。

  这会说:“白沙大队是种荔枝吧?”

  郑重“嗯”一声,说:“红山也种。”

  虽然没明说,但意思好像就是别吃白沙的东西。

  沈乔大笑两声,说:“你小时候也跟他们打过架吗?”

  小孩子本来就野,更何况家家都生六七个,压根顾不上,成天东溜西蹿地,可不就是爱惹祸。

  郑重一瞬间有些沉默,说:“打过。”

  他在同龄人里一向粗壮,打群架更是好手,但他本来的脾气并不是会跟人起冲突的那种,更多是因为郑俊峰。

  现在想想,他那时真是听话啊,指哪打哪。

  以至于连后头这样的事,大家都毫不犹豫觉得他该接受。

  沈乔只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承认自己鲁莽的童年,毕竟长大后再去看以前的事还挺傻的,她语气轻快道:“小孩子都是这样的,长大就好。”

  说得跟自己已经七老八十似的。

  郑重心中阴霾散去,于他那毕竟只是过眼云烟,快乐始终是有的,并且在此刻有很多。

  他问道:“你打过吗?”

  沈乔觉得他这话问得很看不起人,说:“不止一次好吗!”

  她虽然弱小,也不是个任人欺负的。

  郑重想象不出她打架的样子,说:“有受伤吗?”

  那怎么能叫伤,是英勇的勋章。

  沈乔猛地拍自己胸口说:“我一个人打过七个,毫发无伤!”

  真是看不出来还有这本事,郑重惊讶道:“怎么打的?”

  沈乔挥着自己的爪子说:“就这么扑上去,然后装晕。”

  那真是吓得人魂飞魄散,打人还得带着孩子上门赔礼道歉送营养品。

  郑重想想那场面,应该还挺好笑的,没敢表面在脸上,说:“装晕?”

  沈乔扮鬼脸道:“我的特长。”

  想吃糖、不想上课、跟哥哥吵架吵不赢,那真是随时想晕就晕,叫人看不出一丝端倪。

  郑重还没听说过这样的特长,好奇道:“什么样的?”

  沈乔看看地,觉得硬邦邦的影响发挥,索性说:“等会到我房里,表演给你看。”

  郑重一半是期待一半是配合她,说:“很想看。”

  沈乔改口道:“也不是想看就能看的,我个人觉得这起码得收票,我小时候都收我哥一颗糖才肯起。”

  不然回来妈妈就揍他们。

  这样想起来,她小时候也挺不讨喜的,不过她哥哥们也是小兔崽子就对了,大家半斤八两。

  郑重兜里正好有,还是今天买的,本来打算待会拿去给黑尾,现在拿出来说:“我出十倍。”

  沈乔露出沉思的表情,“勉为其难”道:“行,那就让你开开眼界吧。”

  郑重一脸荣幸道:“十分感谢!”

  还真当是个事,沈乔噗嗤笑出声说:“不许逗我笑!”

  郑重茫然得很,心想自己也没说什么笑话啊,毕竟叫他说他也不会,心里却有前所未有的轻松快乐。

  平日里总是蹙着的眉头和硬邦邦的嘴角也松弛下来。

  沈乔喜欢他这个样子,不然总觉得他心里有事,沉甸甸的。

  她越发活泼,直到听见知青点出来的喧闹声才收敛。

  郑重也听见,想想说:“去我那吧。”

  反正是吃过饭才回来的,不急着进去。

  沈乔第一反应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又想起大队长的话,无奈道:“我还是进去看看吧。”

  她说完伸手推门,有样东西直愣愣朝着她飞过来。

  惊呼声四起,她下意识后退两步,撞进熟悉的怀抱,心思一转,调皮地眨眨眼,然后双目紧闭,已经是“晕”过去的样子。

  哪怕是早就知道,郑重也觉得自己被巨大的惶恐包围,他手上更用力,能清晰感觉得到怀中人的呼吸和心跳才平静下来。

  然而不知情的李海平吓得脸色惨白,心想这次是死定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35章配合

  从本质上来说,李海平胆子并不大。

  他眼见沈乔倒下去,连叫声都被卡在喉咙发不出来,脸色巨变。

  李丽云和张翠婷着急忙慌跑到沈乔身边看,表情都不甚好说:“快点送卫生所啊。”

  说完瞪向木桩子一样站着的郑重,寻思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重压根没反应过来,因为时间仓促到也没人来及交代几句,这个场面不是他擅长的。

  但按他有限的理解,觉得估摸着是想吓李海平一次,闹得越大肯定是最好。

  他动作起来,打横抱着沈乔,于他而言是轻飘飘的,但怕摔倒也没敢走太快。

  李丽云就看他不疾不徐,急得心里直骂娘,一个劲催道:“快点,再快点。”

  众人纷纷跟上,只有李胜冲过去扯李海平的领口说:“你这是想杀人吗!”

  李海平哪里知道会突然从外面进来个人,于此情景几乎是个束手无策,手微微有些颤抖,整话都不会说。

  到底一行人浩浩荡荡到卫生所,半个大队的人都注意到这动静,也都知道沈乔被李海平打晕过去了。

  可真是大热闹啊,乌泱泱全跟上等着看,要不是里头地方不大,各个能凑在病床边等着听大夫怎么说。

  郑空空是什么人,那是一瞧就知道是真晕还是假晕,不过上岁数的人自有判断,打发道:“别都挤在这,留个人就行。”

  郑重虽然知道是假的,还是有点不乐意走,觉得自己该陪着,不过想想还是老实到外头,顺手还把门带上。

  只剩李丽云焦急在床边打转,对上沈乔的亮堂堂的眼险些叫出来。

  沈乔连忙给她摆手,说:“我没事,接下来看你的啦。”

  李丽云猛拍大腿说:“你装的。”

  她刚刚吓得都伸手试有没有呼吸了,看着跟真的差不多。

  沈乔都快差跳起来跺脚,说:“小点声。”

  又说:“不是我反应快,已经见阎王了。”

  实打实的木头椅子,真砸中还能有她好的啊,这次是运气好,不代表不用给李海平一个教训。

  李丽云松口气,在她肩上拍一下,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说:“下次你也跟我打个招呼。”

  又说:“我刚刚还在心里骂了郑重一路。”

  骂得还挺难听,想想怪不好意思的。

  沈乔代替道歉说:“他反应慢,可全靠你了。”

  两个人有商有量,郑空空道:“当我死了?”

  这话说得真是不吉利,沈乔讨好笑道:“也是为知青点的宁静,您老多担待。”

  郑空空微微摇头,说:“别想有下次啊。”

  到底神色严肃到外面宣布说:“你们到底怎么回事,沈知青本来就身体弱,摔下去还正好摔到后脑勺了,要是医院。”

  摔到头是可大可小,反正也没人能去掀头发看有没有起个包。

  郑重本来是知道没什么事,被这么一说又有些不确信起来,赶紧进屋看看。

  沈乔眼皮子掀开一条缝,看着还是在昏迷的样子,其实对外界的一切模模糊糊。

  起码能看见人的轮廓,对他的尤其了如指掌。

  李丽云看他进来,咳嗽一声说:“你照顾乔乔吧,我出去一下。”

  她一转头,满脸写着“雄赳赳”三个字,气势十足地走着,一看就知道今天有人要脱层皮。

  郑重才不管别人怎么样,看门关上说:“真的没事吗?”

  沈乔这才睁眼,好笑道:“当然了,我厉不厉害?”

  郑重看她全是恶作剧得逞的快乐,叹口气说:“厉害。”

  沈乔观他神色,小心翼翼说:“吓到你了?”

  郑重沉默片刻,轻轻点头说:“下次别这样,好吗?”

  沈乔内疚地捏着手指,说:“对不起啊。”

  郑重看她这样,改口说:“没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人前后态度变化也太快了吧。

  沈乔快速眨两下眼,期待道:“也不知道外面怎样。”

  

  李海平脸色更加难看,大队长已经恨铁不成钢地在骂人,说:“就数你小子是老鼠屎,一天天的没完了还,都是读过书的人,老师没教你不能打女人吗?”

  李胜是已经跟李丽云对过话,语气里的急躁下去,只是更加咄咄逼人道:“老子今天就让你躺进去。”

  这么多人,哪能真的让打起来,乱七八糟得简直是不像样。

  郑冲吧最在意的就是和平,希望大家都别惹出事才好。

  本来嘛知青点的内部矛盾他几乎是不大插手的,在他看来那就是个组成相对复杂的“家庭”,这好几家还有亲兄弟、亲夫妻持刀相向的,能算上什么大事。

  但这次算是大事,虽然沈乔没出血,不过众所周知她身体确实是不好。

  谁好端端的会晕过去,不就是叫椅子砸的嘛。

  也就是乡下人不兴叫公安,换城里头现在就把李海平带走。

  个鳖孙玩意,还真能惹事啊,毕竟哪个大队要是惹上公安,公社那关都过不去,年底的评选、明年的拨款就有问题。

  郑冲吧就是一肚子火啊。

  李丽云还要火上浇油道:“我现在就叫公安,李海平我跟你说,你等去劳改吧。”

  这要真是让她做成,李海平知道自己回城肯定是不指望。

  他抖着说:“不行,你不能去。”

  郑冲吧也要劝说:“丽云啊,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沈乔的身体状况。”

  李丽云是不管不顾,演得有几分真情实意说:“沈乔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她耽误的工分怎么办,要是有后遗症怎么办?”

  她想想那把椅子是自己跟李海平吵架的时候他扔的,都觉得自己有连带责任,想想后果更是火冒三丈。

  总之知青点的人站一条线,左右寻思问题还是出在李海平身上,毕竟没有他的话大家都挺好的,起码不是总这样有事情。

  郑冲吧只能拿眼睛死命瞪李海平,觉得不够解气还给他一脚。

  李海平这会是靠自己站着都勉强,身子一歪倒下去。

  看上去也有几分可怜,陈丹不落忍,蹲下来建议说:“你还有多少钱?”

  李海平抓住救命稻草,说:“我可以赔钱,多少钱我都可以的。”

  他心知肚明,要是沈乔真有个好歹,自己一准完蛋,劳改的话更是一家子全毁了,毕竟成分看三代。

  于队员们来说,钱有时候是比人命更值钱的东西。

  大家都很好奇李海平能掏多少,支着耳朵想听。

  郑冲吧哪能给这个机会,说:“都太闲了是不是!”

  他的威信还是有的,队员们只得不情不愿地散开。

  李海平颇有身家,谁叫他有五个疼弟弟的好姐姐,加上都是职工的父母。

  大家眼瞅着就知道他是阔,但谁也没想到他能一口气掏出五十块钱。

  这是什么概念呢,一个满工分的壮劳力一年恐怕也攒不下这么多。

  就这他还怕不够,哆哆嗦嗦说:“我可以叫我家里再寄。”

  不管多少,大家都会保住这根独苗苗的。

  李丽云心想,他们的目的才不是钱,大家又不是出来搞诈骗的。

  她冷笑道:“等着带你的钱去劳改吧。”

  郑冲吧心想,队里要是出个劳改犯,那他这大队长也是要点名批评的。

  想想把自家堂哥扯到边上,说:“有没有猫腻?”

  他看破的是郑重,心知以这个晚辈的脾气,要是沈乔有个好歹,李海平现在说不准就是肉泥了,哪还能站在这儿讨价还价。

  郑空空向着自家人,说:“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郑冲吧松口气,觉得这事的基调已经有,道:“李海平,你晚上就在民兵连待着吧。”

  李海平看着跟自己要进监狱差不多,鬼哭狼嚎的,到底被拉走。

  郑冲吧心中有数,说:“现在就等明天了。”

  人多事情就容易乱,李丽云跟李胜使眼色,继续嚷着要给李海平好看,总之决不能像郑重那样,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想等着换个对象呢,表情看上去就不痛不痒的。

  郑重也知道自己不会演戏,还被女朋友给批评了。

  沈乔是故意逗他,严肃道:“你看你,也太高兴了吧。”

  郑重是为她的平安高兴,又觉得眼下的场景有几分好笑。

  他尽量把嘴唇绷成一条线,说:“这样行吗?”

  眼睛里还带笑意,平常也不是这么爱乐呵的人啊。

  沈乔戳他的脸颊,说:“再生气一点。”

  郑重看着她的脸,心不自觉软成一片,哪里还记得什么叫愤怒。

  但他还是试图努力,半响说:“这样呢?”

  沈乔看着都没什么分别,道:“你没天赋。”

  又说:“看看人家李胜跟丽云。”

  嚎得她都能听到,不知道的以为她下一秒真的要驾鹤西归了。

  郑重还能听到李丽云还在院子里骂,沮丧道:“他们知道你在想什么。”

  那是好朋友之间的默契,配合得完美无缺,是他希望两个人之间有的。

  沈乔直白道:“因为你脑筋不转弯。”

  直来直往的人,知道该怎么做也做不出来。

  郑重肩膀垮下来,说:“我太笨了。”

  虽然他从小就知道,但再次认清这个事实还是叫人难堪。

  沈乔噘嘴道:“才不是,每个人的性格就是不一样的。”

  又叉着腰说:“说几次了,不许说自己不好,我觉得你特别聪明。”

  郑重得到她的偏爱,好像种种不足都可以忽略。

  他心知自己诸多缺点,承诺道:“我会努力学的。”

  沈乔在他脸上轻轻啄一口,说:“那提前给你发奖学金。”

  这恐怕是全世界最好的鼓励,郑重的心头在燃烧,久久都不能平息。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过节去了,晚上还有一更。

  明天会有三更,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第36章计划通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沈乔才缓缓“醒来”。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明明中途三顿饭都不落,浑身上下却透露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和有气无力。

  前后反差之大,郑重都想把大夫叫来再给她把把脉,但他还是按兵不动,只是下一秒看到她落泪,手忍不住抬起来想为她拭去。

  这么多人呢,黏黏糊糊做什么。

  郑冲吧咳嗽一声,寻思装得很挺像样,说:“小沈啊,你这才刚醒,别太激动。”

  沈乔抽抽噎噎道:“我实在是太委屈,毕竟好端端的,我招谁惹谁了。”

  郑冲吧心知肚明,觉得这椅子要是砸中,倒也算得上飞来横祸,不过她人毫发无伤,也不妨碍大家的共同目的是把李海平压下去。

  他道:“李海平我也批评过了,你这边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一定让他同意。”

  多好的把柄啊,毕竟这个人实在是不安分,搅和得知青点乱七八糟。

  沈乔一口咬定道:“没别的,我就是要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李海平在民兵连一晚上,虽然没受到什么虐待和审问,但寝食难安,整个人憔悴得更像是病人,听这话连连道:“我不去劳改,我不去!”

  那他的人生可就全毁了。

  在场诸人,除开他其实都是在演戏吓唬人。

  这会郑冲吧唱红脸道:“小沈啊,我看李海平是真的知道错了。”

  不过是在后果面前低头而已。

  沈乔看得真真的,但她也没有想过去改变谁,只要大家的生活都能过下去就行。

  她颇有些大发脾气道:“他犯的错不止这一两次,已经给过很多次机会了!”

  这倒是句实话,知青点平添多少乌烟瘴气都不知道。

  李海平这会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让沈乔松口,他急急忙忙说:“不会的,我以后都不会了。”

  沈乔嘴角拉出一个讥讽的弧度,说:“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口说无凭。”

  那可以写啊。

  李海平抓住救命稻草,说:“保证书,我可以写保证书。”

  书面的东西,又有见证人,在这个时代就是罪证和把柄在人手上。

  因为只言片语获罪的人多,李海平不敢保证自己不是其中之一。

  但他还是不得不白纸黑字承认自己打晕过沈乔,用将来的良好行为作为不被扭送到公安前提。

  沈乔心里还是挺满意的,毕竟这样他就能消停些。

  她想要的也就是这个,一分经济上的便宜都没占,毕竟那样成了讹诈,未免太不像话。

  郑重觉得整件事的唯一好处,就是沈乔为表现自己确实受到伤害,接下来又歇了四五天,一直到双抢开始才去上工。

  本地种双季稻,七月下旬就得割早稻、插晚稻,是一年到头任务最紧的时候。

  哪怕是五六岁大的孩子都有任务,刚“康复”的人也不例外。

  不过沈乔要做的活比较轻,只要搬着凳子坐在晒场上赶鸟儿就行。

  一天记不了几个工分,都是些老弱和儿童,像她这样的年轻人比较罕见,但不管是什么活,都得有人做才行。

  沈乔就坐着挥舞长竹竿,一天下来还觉得手挺酸的。

  当然,和在地里劳作比起来,已经容易很多。

  双抢就是抢时间,夜里头点着火也得割水稻。

  家家都是送饭到地里,两口吃完接着干。

  这种时候就显示出大家庭生活的好处,起码能互相帮助。

  郑重以前都是早上蒸一大锅馒头都带到地里,三顿就水吃。

  但现在他的生活档次提升得不止一点半点,都有人一菜一汤送到嘴边了。

  沈乔自己下工也晚,来不及做太多菜色,只有个拌黄瓜和蛋花豆腐汤。

  她觉得越是辛苦越要吃得好和多,想想说:“回头杀只鸡吧。”

  每年这个时候,家家都会大补,快赶上过年了。

  毕竟重劳力消耗的是人的精气神,队员们也很珍惜自己的生命。

  天气热,家里正好有只老母鸡不爱下蛋,郑重琢磨着干脆就拿它开刀,说:“我晚上烧水。”

  拔毛也怪累人的,沈乔果断拒绝道:“不行,你好好睡觉。”

  不到□□点不收工,明天五点又开始,是个人都会撑不住。

  郑重向来觉得自己坚强,他也确实是,割水稻都是一片一片地倒下,看着还是精神奕奕的样子。

  不过沈乔还是觉得,这是对年轻的透支。

  人在二十二岁的时候还能撑住,到四十二可不好说。

  他们这代人,处对象几乎就意味着终生。

  沈乔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把他当作伴侣,当然得为后半辈子好好打算,她说:“听到没有?”

  郑重忙着吃饭,嘴里塞得满满的,只能用力点头。

  沈乔又不乐意了,说:“要细嚼慢咽。”

  当心吃坏胃。

  郑重喜欢她的管束,或许有人愿意做流浪小狗,但绝不是他。

  他放慢速度,好不容易就着汤吞下去才说:“都能做到。”

  沈乔噗嗤笑出声,说:“明天咱们做好吃的。”

  她既然给郑重做饭,当然也有自己一口,毕竟这个伙食可比大锅饭好很多。

  郑重犹豫道:“你不敢杀鸡。”

  沈乔是不敢,她就是这么怂,常常觉得自己下乡后一事无成。

  不过她现在这会挺起胸膛说:“我可以学啊。”

  郑重当即摇头说:“还是我来吧。”

  沈乔故意道:“你看不起我吗?”

  这话可不能随便点头,郑重不吭声,折中道:“我放血,你拔毛。”

  那也行,只有动刀子沈乔是下不去手的,看血渗出来都慌张。

  而且她自己也逮不着鸡,别看是家养的,又凶又爱扑腾,在命运的最后时刻格外爱反抗,不被啄两口就不错了。

  她道:“也行。”

  时间不富余,两个人也没多说几句话。

  沈乔提着篮子走,这会地里的人恐怕比集市上都多,没什么好怕的。

  她走着走着被叫住,脚步一顿回头说:“冲婶。”

  冲婶道:“给郑重送饭呢?”

  沈乔点点头,又怕夜里头人家看不清,说:“是啊,婶子您吃了吗?”

  冲婶亲热挽住她的手,说:“吃了吃了,咱俩一块走一道吧。”

  听上去就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沈乔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说:“好啊。”

  起先是唠家常,队里什么事冲婶是一清二楚,她嘴里新闻不少。

  然后话头一拐说:“多亏有你,不然郑重老吃那冷馒头。”

  从早到晚的放着,哪有热乎饭好啊。

  这有没有人照顾的日子一目了然,不怨她这个做长辈的爱掺和别人的事。

  沈乔散在额前的头发别在耳后,笑得温婉道:“他也对我很好。”

  这话不是虚的,都看得出来郑重对沈乔是掏心掏肺。

  不过这么漂亮的对象,供着也是应该的。

  冲婶侧过头看,心想还是得大人再撮合撮合。

  她道:“他是个可怜孩子,没过过多少松快日子。”

  沈乔也知道郑重的过去,只是于她而言“可怜”两个字多少有点不愿意听。

  她道:“以后就不会了。”

  冲婶看她这态度,觉得挺有门的,说:“我也不知道你们沪市是个什么程序,但咱们这儿的人都爱早早定下来。”

  也就是自己谈的对象,要换相亲,这会指不定都揣上了。

  沈乔心中是默认这件事的。

  她对于处对象有向往,对婚姻有些陌生,但人不会得罪更好的生活。

  起码婚后就是两个人一起,而不是十来号人挤着住。

  哪怕李海平最近已经很老实,但她多多少少对还是受影响,不再觉得知青点是良好的环境。

  她有些不好意思道:“郑重没跟我提过。”

  她是女孩子,总不可能先问男人要不要结婚。

  冲婶也知道,就郑重那个样子是不要指望,她道:“当然是你们小姑娘先点头才好办。”

  这也是历来的规矩。

  沈乔脸有些发烫,说:“我都可以。”

  姑娘家总是更矜持,这句跟“我很愿意”没什么区别。

  冲婶心里有数,心想双抢一过就能办,热是热一点,也算给这桩好事添点火。

  她就喜欢做这种稳稳的媒人,到路口说:“回见。”

  两个人各往一边。

  沈乔走几步就到知青点,进去后洗洗倒头就睡。

  然而于郑重是个不眠夜,毕竟任谁在下工路上听到自己可以结婚的好消息,脑子多少都会发蒙,他不确定道:“乔乔亲口说的吗?”

  听着怎么有点不大可能,毕竟他心里还是多少觉得自己不配娶她。

  冲婶“哎哟哟”两声,说:“我还能骗你不成?”

  郑重觉得也没有这个可能,仍旧不敢置信道:“她是怎么说的?”

  是不是迫于长辈情面才答应的?

  冲婶心想怎么大老爷们比女人还磨叽,不耐烦道:“她就是答应了,你就说想不想娶吧!”

  听上去更不像是沈乔心甘情愿答应的了,郑重心里一咯噔,说:“我想自己去问问。”

  亲口知道她的想法。

  冲婶还没听说过这种事,毕竟大队什么事都是靠媒人的,哪有男女双方自己说的,表情多少有些惊讶。

  不过很快自己转回来,寻思说不定沪市的规矩就是这样,道:“行啊,反正你们俩自己商量着来。”

  她也就是帮忙捅破个窗户纸,觉得大人有这个义务,不然看着也着急。

  郑重点点头,几句话后送长辈到路口,兜一圈到知青点门口。

  这会院子里已经连点光都没有,沈乔应该也睡得很好。

  他没敲门回自己家,打了盆凉水要冲澡,手一顿兑上热水,心想沈乔说现在瞎逞能,老来要吃苦头的。

  老来,老来。

  他心里琢磨着这两个字,闭上眼想,希望那个时候身边仍然有她。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37章我们结婚,好吗?

  早上四点半,鸡都还没开始叫,知青点已经窸窸窣窣有动静。

  沈乔听见院子里的声音,翻个身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不想起。

  她闭着眼打哈欠,从枕头底下掏出手表来,凑得再近也什么都看不到,只得打开手电筒。

  一瞬间的光叫她下意识躲避,只能透过一丝缝隙看。

  看完她长叹口气,猛地掀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

  实在是太早了,早得人神志不清,又没有更好的选择。

  她起身换衣服,端着自己的盆去洗漱。

  今天轮到王勇做饭,他说:“怎么这么早?”

  沈乔无奈伸手一指道:“今天我喂它们。”

  她指的正是猪和鸡鸭们,这些可比人更金贵,一天三顿饭吃不上就要闹事。

  王勇只关心自己的活,了然点头道:“我看最近猪长胖不少。”

  大家一年到头想吃口猪肉,可就全指望在这两头猪上了。

  沈乔点头道:“回头给它们加点米壳。”

  两个人交流着小猪的近况,各自干活。

  郑重在门外恍惚听见点说话的声音,这才犹豫着敲响。

  这一夜他睡得并不好,甚至说不清自己睡着没有,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有点不敢追求属于自己的答案。

  他把整个屋子翻个遍,觉得要结婚的话这条件在大队已经很过得去,毕竟他有存款、有房子、有粮食,还有一副强健的身体。

  只是这些条件说是必要的,未必是沈乔想要的。

  他想到这儿叹口气,在门拉开的瞬间没能来得及收回。

  沈乔疑问道:“怎么了?”

  郑重颇有些磕巴,说:“没,没事。”

  分明就是有事的样子,沈乔歪着头看他,说:“真的?”

  郑重没办法对着她糊弄太多,只得说:“我有事跟你说。”

  在这儿,院子里还有人,肯定是不合适的。

  沈乔还没见过他这样,想想说:“那你等一下,我把猪喂了。”

  就剩这样,很快就能好。

  郑重道:“我来。”

  他是手比嘴更快的人,三两下已经全搞定。

  沈乔泡了杯牛奶给他配鸡蛋,说:“怎么了?”

  郑重看院子里已经在摆饭,说:“吃完再说。”

  沈乔出去把自己那份拿进来,说:“你要不要再吃点?”

  也就一碗饭,一碗炒黄瓜。

  郑重看她的碗,道:“太稀了。”

  看上去也就四两米,哪里够饱。

  沈乔觉得已经挺好的,说:“平常更稀。”

  这还是赶上双抢,再不多吃点人迟早倒下才给加的。

  郑重微微蹙眉,心想要是能结婚,每顿起码让她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毕竟大锅饭就是这点不好,不能完全随自己的心意来。

  他道:“中午早点吃。”

  沈乔点点头,转到正题上说:“你要跟我说什么?”

  郑重看她咬着黄瓜片,上面连点油光都不带,说:“乔乔。”

  每次都是先叫一声,后头的话都得缓半天。

  沈乔期待地看着他,嘴巴一动一动的。

  郑重伸手轻轻戳一下,觉得只有薄薄的一层皮,实在是太瘦了。

  他道:“想让你吃得好。”

  沈乔觉得认识他以来,自己的伙食已经是直线上升的水平,咀嚼的动作不由得有些夸张,说:“已经很好了。”

  起码最近吃的鸡蛋,几乎是过是下乡以来的总量。

  郑重犹嫌不够,说:“我们结婚,好吗?”

  他对天发誓,那一定会是比现在更好的生活。

  沈乔有些怔愣,毕竟心中有默契和嘴上说出来可不是一件事。

  她连眨眼都忘记,定定看着眼前人,他的不安、期待、紧张和惶恐,好像全在视线之中。

  郑重抿着嘴等她的答案,全身的力气好像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抽离。

  他也不敢催促,只是渐渐看向地上。

  沈乔道:“你看我一下。”

  她想看着他的眼睛回答。

  郑重猛地抬起头,冥冥之中好像看到一把刀悬在自己的脖子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

  他向来没什么信心,或者说觉得世上一切美好都该不属于自己。

  然而今天他成为最被眷顾的那一个,因为沈乔笑盈盈说:“好啊。”

  郑重没反应过来,啊一声,有些着急地两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说:“我会对你很好。”

  他讲不出多么花里胡哨的话,不过质朴也有其魅力。

  反正沈乔深陷其中,说:“那什么时候结啊?”

  大队的规矩还是比较多的,据她所知繁琐得很。

  不过有一条是共识,那就是农忙的时候没人办喜事。

  郑重哪怕是心里再着急,也知道最近不合适,想想说:“我问问。”

  他自己也没办过,哪里能知道。

  沈乔“嗯”一声,有些不好意思说:“忽然觉得怪怪的。”

  好像彼此在那一瞬间掺入另外的东西。

  郑重想了一下,觉得都一样,说:“我还是喜欢你。”

  不管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沈乔听他说得多,却没有完全免疫,尤其是此情此景。

  她低低应一声,把碗筷摞起来,说:“上工了。”

  外头天勉强算亮,路上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劳动对大家来说既辛苦又满足,毕竟只有看到收成才能对新的一年有期待。

  连沈乔都会   到底是发湿稻谷、干稻谷还是米,中间地瓜的比例有多少也很关键。

  为保证城市供应,大多数收成都是要交公粮的,队员们的主食其实是地瓜,而细粮是少数,要按去年按工分来算,她只分到三十斤大米。

  每顿说是地瓜饭,其实压根看不到多少米粒,水都快比米还要多了。

  沈乔没别的愿望,就希望有天过上顿顿大米饭的日子。

  她畅想着将来,对着麻雀们流口水。

  这些家伙每年都对晾晒场虎视眈眈,只要打不死就来。

  队里的孩子们也是每天都惦记着这口肉,一年到头能抓不少。

  像黑尾这么大的年纪,更是肯花时间跟它们斗智斗勇。

  沈乔上工到一半,就看到他乐颠颠地在边上抓麻雀,用的是最传统的办法——棍子撑着的箩筐下放一点米,等引来麻雀之后把它们都罩住。

  运气好的话能有个七八只,差一些连跟毛都没有,堪称赔了夫人又折兵。

  黑尾今天是后者,两只眼睛里已经含着泪,看上去好不可怜。

  沈乔喊他道:“过来姨姨这儿。”

  黑尾抽抽噎噎,还记得说:“沈姨姨好。”

  沈乔好笑地揉搓着他的脑袋,说:“怎么了?”

  黑尾委屈得很,说:“一只麻雀都没抓到。”

  沈乔看得真真的,从口袋里拿出糖给他说:“吃这个。”

  黑尾是个家教好的孩子,平常有帮忙干活,吃一口情有可原,但是现在什么都没做,他可不能白吃白喝,往后退说:“不能吃,我妈会骂我的。”

  这么大而已,能有什么规矩,都是家里大人再三叮嘱过的事情。

  沈乔道:“你不吃,我也骂你。”

  黑尾再意志坚定,到底嘴馋,推了两个回合还是剥开糖说:“那我帮你坐在这吧。”

  沈乔正好也要去给鸡拔毛,点头说:“行。”

  又小声道:“待会给你一块肉吃。”

  有肉啊,黑尾咽口水,敬礼道:“保证完成任务。”

  古灵精怪的样子,沈乔捏捏他没什么肉的小脸说:“非常好,黑尾同志。”

  她说完就走,到郑重家门口掏出钥匙开门。

  厨房里是一只已经放完血的鸡,大根的毛也在烫过水后被拔个干净,只有些细碎的需要用镊子一点一点夹。

  说是镊子,就是两块竹片做成的而已。

  沈乔搬椅子坐在院子里仔细地挑着,觉得眼睛有些发酸就看看天,这活就是胜在耗时间,毕竟难得吃一次可不想敷衍。

  过会,她拎着鸡翅膀翻来覆去看,进厨房抽出刀把鸡肚子划开,内脏掏出来放一边,肉剁成小块,再把带油的部分扯下来搁边上。

  然后把火烧起来,肉和冷水一起下锅,接下来慢慢炖就行。

  做完这一步,沈乔看时间差不多,到自留地去摘辣椒和葱,决定跟鸡杂、鸡血和鸡油炒一块做一道菜,再炒个纯青菜,这样就有两菜一汤,已经是很丰盛。

  说真的,要是用心做饭的话是很花时间的。

  沈乔掐着点送到地里去,都觉得饭菜的香味人人都能闻见。

  郑重正在割水稻,看她来走到树荫下,说:“累不累?”

  两者比起来,究竟是谁更疲惫应该是不言而喻,但他好像当对象是个瓷娃娃,动两步就喘的样子。

  沈乔皱鼻子说:“我也很能干的。”

  她只是体力弱,家务上还是很利落的。

  郑重觉得自己好像又说错话,道:“很厉害。”

  翻来覆去就是这两句,换个人来说指定是敷衍,偏偏他语气里全是真诚,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沈乔把篮子打开说:“快点吃。”

  这只鸡只有两斤多,压根没多少肉,不过四肢还是健全的,有腿有鸡翅。

  沈乔喜欢脖子,吸着骨髓说:“真好吃。”

  郑重看她的样子就满意,说:“你多吃点。”

  他在菜色上不挑剔,能吃饱就行。

  沈乔瞪他不说话,让他自己改口道:“咱们都吃。”

  这样才像话嘛,沈乔嗔怪道:“不要总让我提醒你。”

  要吃就大家都吃,吃独食的人可没有好下场。

  郑重嘴角不自觉有淡淡的笑,轻飘飘得压根抓不住。

  他以前以为自己已经失去喜悦的能力,其实生活早就悄悄还给他。

  将来会有更多的快乐,起码他相信自己绝不会让沈乔难过。

  只要她好,他就能好。

  作者有话说:

  晚上见。

第38章农忙

  八月,队员们依旧是忙碌的,因为种完第二茬的水稻,马上就要收花生。

  花生是对于多数人来说,甚至是比粮食更重要的作物,毕竟大队不发油票,大家日常用的取决于能分几斤,再拿到油坊里去榨。

  这是集体的副业,每年只有这个季节才开,附近大队里的人也都会来换。

  因此,大家仍旧忙得热火朝天。

  沈乔负责把一粒粒花生从根部扭下来丢进筐子里,再由专门的人运送到晾晒场。

  她就坐在田边,郑重时不时抱着刚薅出来的花生过来。

  两个人一组干活,其实是沈乔占便宜。

  有很多活都是没办法彻底把工分算清楚的,这种时候都是一家人在一块,记个集体分就行。

  她坐在田边的龙眼树下,叶子缝隙里的阳光晒得人有些懒洋洋,她只是手动着,嘴上还有余力哼着歌。

  这活不用多少力气,但人得跟机器一样一刻不停。

  只有真正一起做事的人,才能体会到郑重的体力有多好。

  沈乔看着他来来回回,好像都不会累的样子,说:“你喝口水吧。”

  郑重停下来,问道:“累不累?”

  沈乔扑哧笑出声,说:“我一步都没动。”

  要是别人干这活,都得自己去搬过来。

  郑重不在意拍拍身上的灰,说:“太晒了。”

  也不知道是多少度,跨出树荫就能感受到灼热,沈乔皮肤生得白,太阳底下站一会脸就会红扑扑。

  她举起蒲扇说:“给你点风。”

  即使是风,也带着三分燥热,郑重前襟后背的衣服都汗哒哒贴在身上,领口扯了又扯,说:“我没事。”

  看上去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沈乔手挥得越发起劲,说:“要不歇一歇?”

  这种程度才到哪,郑重道:“不用。”

  又说:“做不完放着我来。”

  沈乔侧过头看,他薅花生真的很快,堆得跟座小山似的,反观自己的速度是真的不行,她不好意思说:“我拖慢你进度了。”

  郑重微微摇头说:“没有。”

  他只要想到两个人是一组,工分会记在一起,就浑身都是劲。

  沈乔也没办法,她真觉得自己已经很尽力,但能力着实有限,想想说:“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这个可以点头,郑重道:“多放点蛋。”

  肉能吃一回就算不错,平常还是只能靠蛋,正是费力气的时候,不多吃点怎么行。

  沈乔嗯一声,看他又喝一口水去地里,盯着他湿漉漉的背影,然后左右看。

  种地的人没那么讲究,大家都是怎么方便怎么来,男人热极了上衣一脱接着挥锄头的比比皆是,郑重原来应该也有这习惯,自从上工的时候自己会出现就没有。

  他是个很容易害臊的人,牵手、接吻都会脸红,要不是皮肤黑的话更明显。

  把衣服脱掉固然凉快许多,但对他来说应该是恨不得钻到地里去,叫自己看一眼估计锄头都能砸到脚。

  沈乔想想那样子就很好笑,嘴角上扬着继续忙碌。

  有路过的人看见,嘀嘀咕咕说:“也就她还笑得出来,我看轻松得很。”

  毕竟找个郑重这样的对象,哪还愁吃喝和干活啊。

  沈乔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待她的,但觉得自己已经在这份感情里做了能做的事。

  她眼瞅着时间差不多,起身拍拍身上的土要去做晚饭。

  这半个月她午饭、晚饭都是在郑重家里做的,掌勺这件事使她快乐。

  在知青点是大锅饭,大家连用多少水都得守规矩,毕竟集体生活最重要的就是自觉。

  每餐饭的标准定得很死,连开小灶还得找柴火等补上,沈乔觉得炒菜的时候都不能叫放油,那真是一滴一滴往下倒。

  但在郑重这儿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当然也不能为所欲为就对了,不然回头就得喝西北风。

  不过她还是喜欢这种感觉,进厨房后熟门熟路翻出三个地瓜削皮切成小块,和洗干净的米一起放进锅里,然后在上头架蒸笼,放上一大碗加水的鸡蛋液后再盖锅盖。

  这样饭和荤就有了,剩下的就是素和汤。

  说起来,沈乔做别的都不是很快,唯独做饭上手脚麻利,她洗菜切菜,两口锅都用起来,很快做齐两菜一汤,盛好后放进提篮里。

  这个点家家都有人去送饭,在路上遇见都会说两句。

  也有人跟沈乔搭话,打听道:“今天给郑重做什么好吃的了?”

  沈乔打马虎眼说:“就是些家常菜,没什么特别的。”

  大家都长着鼻子,能闻见味。

  有位大嫂夸张说:“沈知青好手艺啊,郑重真是有口福,这做的是什么啊?”

  总之分外爱打听,就是想在农忙里添一桩闲聊。

  沈乔仍然是那样,谦虚道:“随便做做,有口饭吃而已。”

  反正她就是不答,爱咋咋的。

  大嫂多少有些不高兴,转而说道:“那也不错,省得往年黑尾妈总给郑重送饭,传出去多少不好听。”

  寡妇和单身汉,没话也能叫编排出多少来。

  沈乔这些天也听过,心想这个总给是压根不可能的事。

  黑尾妈刘巧妹自己就很避嫌,几乎是不出门的,有什么事都叫黑尾跑一趟,郑重更是不轻易往人家孤儿寡母面前凑,他本来也不大跟人走交情。

  这种话,无非说出来叫她膈应。

  沈乔笑道:“传什么?谁在传?嫂子说我听听。”

  这怎么可能说出来,人家反倒兴致缺缺说:“嗐,两句闲话,没什么意思。”

  沈乔似笑非笑道:“那嫂子下次还是别当我面说。”

  她本来就是有脾气的人,不然早几年不会有话直说得罪不少人。

  反正不软不硬的钉子,倒叫说话的人觉得没意思,到路口跟几个认识的人一块嘀嘀咕咕起来。

  沈乔走得面不改色,她向来脸皮也不薄,不然以前不会有逃避劳动的勇气。

  毕竟大家都以勤劳为荣,像她这样的已经算是恶习。

  当然,走得稳也得快,毕竟郑重还在等着吃饭,干一下午活肯定是饿坏了。

  她加快脚步,只是到地方有些不好意思喊,虽然别人家都是扯嗓子嚷,她却还是有些羞于大声叫郑重的名字。

  不过郑重好像能准确感应到,都不用她张嘴就已经直起腰走过来,说:“不用着急。”

  沈乔把盘子一个一个往外拿,说:“我也很饿。”

  尤其是刚出锅的时候,肚子都在咕噜咕噜叫。

  郑重道:“下次吃了再来。”

  他还是能忍一会的,毕竟已经是习惯。

  沈乔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说:“可是我想跟你一起吃。”

  郑重忽然很想摸摸她的眼睛,不过看着自己的手,觉得连指甲里都是泥又作罢。

  他道:“吃吧。”

  两个人席地而坐,反正这儿就这条件,大家都是这样。

  沈乔盘着腿,手肘搭在大腿上,说:“你尝尝会不会很咸。”

  郑重自己做饭的时候是少油少盐,因为大家都舍不得放。

  但相对来说沈乔手脚更阔一些,调料多总是显得味道更好。

  他不吝啬夸奖说:“很好吃。”

  也就碰一下,估计都没尝清楚就说话,沈乔轻轻瞪他说:“我做的你就没觉得不好的。”

  心里却多少有些得意,毕竟世上不是人人都会无条件以你为荣。

  郑重还真是这么想的,真挚道:“是真的好。”

  尤其是跟他那熟了就能吃的厨艺比起来,简直是千万倍的好。

  沈乔最不能抗拒就是他这样,笑笑催促道:“那就多吃点。”

  她的食量和体力成正比,这些饭菜三分之二都是进郑重的嘴。

  他现在已经摸清楚沈乔的上限,不像一开始总等她吃完再大口吃。

  这会筷子动得飞快,感觉都没怎么咀嚼过就下肚。

  沈乔觉得他好像总是很着急,说:“慢点慢点。”

  吃得太快对身体不好。

  郑重是成习惯,需要提醒才能跟着她的速度慢下来。

  不过那也就到他吃两碗,沈乔吃一碗而已。

  两个人对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吃完饭天边陆续点起火,借着这点光继续干活。

  老把式们摸黑也不耽误,即使是沈乔也能做到。

  但她就是怕有蛇虫鼠蚁出没,树叶簌簌响就疑神疑鬼四处看,一直到八点半才算收工。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样,但这还不是结束。

  花生晒干以后,按照去年全年的工分每个人都能分一点。

  沈乔是今年才开始干活,压根没多少,只有人头的五斤,这还是带壳的,榨出油估计只有一斤三两。

  好在郑重分得多,队里占他的工分,在这些事上适当也给点照顾,一共有二十斤,能出来五斤油。

  要知道,城市户口每个人的月供应都只有二两油,他以前都是多余的跟人换。

  不过今年肯定是都留下来自己吃,毕竟还多一口人,说不定明年还会再多一个孩子。

  抱着这样的念头,郑重已经决定把能攒的东西都攒下来,甚至破天荒跟别人换更多,要搁以前,他是绝对什么都不愁。

  不过大队到季节,物产最丰,家家都有多余的东西可以拿出来换,很多人家更需要的是真金白银。

  沈乔以前就是盯着这个时间,毕竟她自己的工分是分不到什么。

  今年虽然也是盯着,却有了另外的目的,那就是为婚礼。

  毕竟是终生大事,谁都想办得再热闹体面些,钱就不得不流水似的花出去。

  这番动静谁也没有瞒过,毕竟大队没有秘密,当然他们本来也没打算把喜事办得静悄悄的。

  很快,属于这对小年轻的第一个考验就正式来临。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应该是十一点之前。

第39章“以和为贵”(小修)

  婚姻这种事情,说起来是男女双方之间的事,但真结过的都知道,忙碌的其实是大人。

  一对新人就是被推着走,叫干什么得干什么。

  不过沈乔和郑重的情况都比较特殊,前者是孤身在外、离家千里,后者更是不提也罢,一应事都得自己来。

  然而看在郑氏长辈们的眼里,到底不成样子。

  本地重宗族,长辈们向来很有话语权,几位老叔公方面都苦口婆心“劝”过郑重给哥哥背黑锅,那叫一个有理有据,让他要为大局着想。

  这会跟李红娟和郑讲义说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郑讲义是个典型的乡下汉子,埋头干活、回家吃饭、万事不管。

  哪怕是这种时候,都在一旁抽着烟不发言。

  唯有李红娟说:“不是我们不去给他帮忙,是他压根没跟我们商量。”

  八叔公偶尔也是能讲几句公道话,说:“那也是你们以前对不起他,这不就是个低头的好机会。”

  做父母的去低头,李红娟本来就看不上沈乔,哪里会愿意,嘟嘟囔囔道:“老四从小脾气倔,我有什么办法。”

  没办法就想办法呗,一位太叔公拍板说:“总之没有爹娘在,孩子自己办亲事的道理,除非你们当自己是死的。”

  老思想就是这样,他是最年长的长辈,说话几乎等于一锤定音。

  李红娟再不乐意,也只能点头,毕竟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规矩就是这样。

  说起来,儿子到底是亲生的,她还是愿意管,但沈乔她是千百个看不上,态度里难免带出些。

  这几天算是比较清闲的时候,地里的活不多。

  不过郑重一年到头都很忙,着家的时候反而很少。

  李红娟找他也没别的地方,打听清楚后到山上去。

  大队靠着两座山,都是没有名字的,一座埋着老郑家的祖祖辈辈,一座给大家提供些生活用品,只要说上山一准是后者。

  她嫁到这儿几十年,熟门熟路找到人。

  郑重正在挖土,看到她愣一会,还是没打招呼目不斜视地干活。

  李红娟是真替自己不值,想想好不容易把他养大,受点委屈就恨上全家,未免也太不聪明,不过是名声上差一点,好处还多着呢。

  要不说老四打小不聪明,太愣。

  她清清嗓子说:“你真打算娶沈乔?”

  就这一句,郑重听着觉得有哪里奇怪。

  很多时候他都是能辨别语意,却不知道怎么反驳,这会也只是闷闷地“嗯”一声,继续挥着锄头。

  李红娟觉得他小时候还没有这样难沟通,是越长大越说不到一块,想想另外一个儿子,更确定当年是对的。

  她道:“你自己日子都这样,再带个拖油……”

  话到一半郑重已经听出来,坚定道:“她不是。”

  李红娟撇撇嘴说:“就她那点工分,身体又弱。”

  这两句是事实,不过郑重不在乎,甚至觉得这话刺耳得很,说:“跟你没关系。”

  到现在连声“妈”都不叫,你啊你的。

  李红娟觉得又是讨没趣,说:“我是给你拿钱来的,你哥说了,结婚的钱他全出。”

  郑重听不得“哥”这个字,半蹲下来把两担土挑起来,说:“不用。”

  说完就走,也不知道是有多少力气,还能健步如飞。

  李红娟给气的,地上随便踹一脚,反倒被杂草勾得摔倒。

  她愤愤拍拍土往山下走,路上遇见人自然要寒暄。

  不一会儿,郑俊峰要花大钱给弟弟结婚,却被拒绝的消息就传遍大队。

  当年的事,是非大家有公论。

  不过一致认为都已经这样,再不拿点好处是傻子。

  反正郑重实际上没怎么吃亏,名声这种东西不过是可大可小的东西,在真金白银前一文不值。

  人家郑俊峰现在可是什么主任了,手缝里漏一点都够人吃的,这么倔能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叫大家觉得更傻而已。

  尤其是长辈们,觉得和睦才是家族兴旺的样子,借着这个机会,索性叫郑冲吧去好好劝劝。

  这事,郑冲吧是不大愿意的,但他这个大队长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只得硬着头皮去。

  郑重还以为人家是来给他送票的,眼里带着喜色,结果听完之后不免大失所望,平静道:“叔,我没有哥哥。”

  这意思,就是想彻底断绝关系,跟他从家里搬出来那会一模一样。

  郑冲吧也少见这样的年轻人,叹口气说:“你也是要成家立业的人了,兜里多揣点钱没坏处。”

  这句算是掏心掏肺,也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郑重知道自己的执着在很多人眼里是愚蠢,沉默片刻说:“我有手有脚,养得起沈乔。”

  他们日子过得下去,更不会希冀于从他的痛苦中得到补偿。

  郑冲吧也就是走个过场,见状转移话题道:“你不是问我家的小半导体吗?老三说能弄。”

  老三就是他当兵的儿子,已经是个小领导,平常对父母很孝敬,他也算是队里难得的好命人。

  郑重这才又高兴起来,说:“多少钱都行。”

  他也是听人家说的,城里时兴“三转一响”,沈乔已经有手表,缝纫机跟自行车又贵又费票,算起来只有“一响”是他买得起的。

  郑冲吧拍拍他的肩说:“四十五块不要票,赶在你们结婚前应该能到。”

  虽然是二手的东西,但在大队已经是很了不起,这会就没必要说出来,毕竟是结婚用。

  郑重点点头,说:“给您添麻烦了。”

  郑冲吧也觉得自己有对不住他的地方,说:“有什么事尽管家里来。”

  他一心想做个好领导,可真要做不是件容易事。

  郑重靠得住的长辈也就这一家,婚姻大事上多少需要帮忙。

  他道:“也给婶子添麻烦了。”

  郑冲吧不甚在意挥挥手,说:“她就爱凑热闹,爱做媒。”

  妇女嘛,不就那样。

  两个人没再多说话,各自散开。

  郑冲吧慢悠悠到家,跟媳妇说:“你也去找小沈说和说和。”

  冲婶撇嘴道:“我才不去惹人嫌。”

  沈知青可不是什么脾气很好的人。

  郑冲吧“啧”一声说:“叫你去你就去。”

  冲婶没办法,只得跑这一趟。

  沈乔看她来,连忙请人进屋坐,倒茶说:“婶子,是有什么我要做的吗?”

  心里嘀咕着规矩也太多了,又要这样,又要那样。

  冲婶不好开口,索性唠家常几句才说:“这话本来我不该说的。”

  都知道不该说,还是要说。

  沈乔心想这世上真是事事是这样,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道:“您说。”

  冲婶犹豫着说:“郑重家里的事,你都知道吧?”

  能有什么不知道的,沈乔点头道:“差不多。”

  冲婶叹口气,说:“我呢也觉得这话不大好,但还是得说,你们还年轻,将来有孩子用钱的地方很多,该拿着的就拿着吧,也是郑俊峰欠郑重的。”

  沈乔茫然“啊”一声,因为这事她压根没听说过,不过很快反应过来道:“我们有手有脚,这个钱花不下去。”

  那是郑重的耻辱,是绝不能和解的事情。

  冲婶也料到她会这么说,又劝两句,看她还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就走了。

  倒是沈乔,请李丽云帮她打听几句,得知外头怎么传的后蹙眉道:“不要钱就是不识好歹吗?”

  李丽云也是学话,摆手说:“不是我的意思啊。”

  沈乔好笑看她,眼睛一转说:“行,要给钱他们就给吧。”

  李丽云吃惊道:“真的假的。”

  又忧心忡忡说:“你还是跟你男人商量一下吧。”

  沈乔被“你男人”这个说法羞的,不过采纳这个意见。

  她和郑重之间的谈话且不提,就说大队里很快流传一则大新闻,那就是沈乔有六百八十八的嫁妆。

  按照本地的习俗,聘礼得是嫁妆的两倍,当然家家都不富裕,基本都是八块和十八块而已。

  像三位数这种听着就像是天方夜谭,更何况是这么多,但这事在沈乔身上倒像是真的,很多人都夸张地渲染着,亲眼目睹她收到了跟山一样的包裹。

  沈乔自己其实都有些惊讶,毕竟她虽然给家里和亲近的长辈们写信,但那也只是为礼数周到,并没有期待得到什么,没想到叔伯姨舅们以及结婚的堂表兄弟姐妹们都给她寄了东西和红包。

  大家的日子都是稀疏平常,只是按惯例给个几块钱,不过人数众多,凑起来也有个小一百,连同自家兄弟寄来的,已经算是很丰厚。

  当然,要是她当时在父母的促成下嫁,几百块肯定是有的,哪像现在收到信连句话都不问。

  不过这些她现在都不再去想,只等着李红娟的反应,毕竟到处放话说郑俊峰要给弟弟结婚全包,总得拿出来吧。

  像她一样等着的人很多,不少人甚至上门催促。

  本地就这样,哪有做父母的不给孩子聘礼钱,娶儿媳妇本身就是长辈的大人的责任,大家都觉得是应该的。

  李红娟则是有苦难言,心想六百八十八的两倍,她一辈子都没一次性见过这么多钱。

  老二是说过给弟弟,那也是顶多两三百,毕竟都是有家有口的人,城里花销也大,怎么可能拿得出来。

  但她虽然不知道有个词叫覆水难收,意思还是明白的,想想还是给城里去信,隐约觉得是给孩子闯祸了。

  不过郑俊峰收到信倒是还好,觉得世上没有人比他再了解弟弟的倔强,想想这么多年的纷纷扰扰也该有个结果。

  他不能总是背着让弟弟做替死鬼的罪过生活,毕竟谁不希望自己是有罪的。

  此刻,也许就是他重振名声的时候。

  郑俊峰心里筹谋着,特意请个假决定回老家一趟。

  这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这是一趟他将终生后悔的出行。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以及:当时确实不太流行聘礼嫁妆这一套,很多都是小夫妻两个人一穷二白过来的,这一段属于情节需要的加工,因为我没想到更好的打脸方式,所以才这么写的。

第40章郑俊峰

  郑俊峰今年二十九,中专毕业后在县城工作,现在已经是副科,每月工资有五十,他媳妇李晴工资也不错,两口子每个月能有个九十。

  就这么多钱,家里只有两个孩子,要是会过日子的人家,应该能攒下不少。

  可惜他们花费也大,家里什么都有,存折里的钱从没超过五百。

  好在单位从不拖欠工资,每个月都是准时领钱,实在不行还有岳家帮衬,也什么好怕的。

  总之,他面上看是个阔人,穿衣打扮都看得出来。

  尤其是荣归故里的时候,更得让大家看看他过得有多好,深蓝色的中山装和的确良衬衫,胸口插着一支金色钢笔,手腕上戴着上海牌手表,连皮鞋都是擦得亮亮的,怎么看怎么光鲜亮丽。

  当然,这些东西大家是不敢想,只一个劲看着他双手提着的东西。

  郑俊峰不管大人小孩跟他打招呼,伸手就是一把糖。

  他在这些事上做得很好,没有别人发达后的嘴脸,小事上也尽量给大队谋福利,连郑冲吧这个大队长也给他几分脸面。

  没办法,老郑家统共就这么几个出息人,很多事没他们压根办不了。

  就是因为这个,大家即使心知肚明真相,也从来没人想过给郑重正名。

  这么一个名人回家,没一会就挺沸沸扬扬的。

  沈乔在地里干活,都听见很多人在讨论,眼睛还时不时地看向她,似乎在期待着会有什么反应。

  不过她浑然未觉,挥着锄头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心里寻思着这个不要脸还能大摇大摆,可见有时候脸皮厚的人才能活得好。

  她在心里给自己的计划下决心,锄头挥得更加用力。

  直到下工的时间,她才长舒口气,把即将发生的事情在心里做最后演练,连台词都清晰,有些跃跃欲试地期待着。

  郑重是照例来接她,看到她的表情,知道时候已到,有些干巴巴道:“乔乔。”

  沈乔差点笑出声,不过酝酿好情绪说:“别叫我!”

  声音不算高,到最后是硬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像是被人听见遮遮掩掩。

  不过本来就是地里人多的时候,哪能没人注意到,很有默契地放慢脚步,装作在走路的样子,实则是支着耳朵。

  郑重硬着头皮接着上,说:“你别生气。”

  心想得亏是台词少,不然他更演不下去。

  沈乔已经在偷笑,硬生生憋着说:“我不生气,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这语气,分明就是有什么的样子。

  两位大嫂在边上听着,敲敲咬耳朵说:“吵架了,一准是吵架了。”

  真是不听不行的大热闹啊。

  郑重这会的表情很是无措,有一种不擅长于此的迷茫,又不得不尽职尽责地继续。

  他说:“对不起,我错了。”

  这话有一种火上浇油的作用,沈乔的表情更加不好,说:“你有什么错,都是我的错。我错在不该给你买手表,不该给自己买缝纫机,不该有一份丰厚的嫁妆!”

  什么什么,手表和缝纫机!老天爷诶,郑重这是娶了个金疙瘩啊。

  这下谁还走得动,那是连掩藏都不再,直接站在原地听。

  郑重像无力反驳,低着头看地上,实则是他的戏份也就到这里而已,再多的也发挥不出什么。

  沈乔愤怒地用力呼吸,看上去是觉得四周的人太多,不好接着往下说的样子,断然道:“不跟你说了。”

  她说完就走,连背影都有几分气鼓鼓。

  郑重连忙追上,还不知道要怎么哄呢。

  大家才不关心这个,更想打听刚才那几句是什么意思,逮住几个知青一个劲问。

  李丽云他们有沈乔的授意,大胆道:“沪市都是这样的,疼女儿的人家给得多,沈乔要不是家里没办法让她回城,几千块的彩礼都要得,偏偏郑重拿不出太多。”

  几千块钱,可真是敢讲啊。

  这下谁还管得上郑俊峰,纷纷四处宣传这个最大的新闻。

  那边,沈乔走出老远。

  她为表示自己的生气,步子迈得大,可是把她累坏了,又一直不知道该不该停。

  还是郑重跟在身后,说:“没人了。”

  可算是没人了,沈乔长舒口气,问道:“我刚刚表现怎么样?”

  看上去是刚做完一件有意思的事,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跟刚刚的样子判若两人。

  郑重本来是事先知情,刚刚也多少因为她的样子慌张。

  这会心里松口气说:“非常好。”

  沈乔得意洋洋道:“没想到他会觉得,这一招用得正是好时候。”

  她现在仔细剖析过亲情这种东西,觉得其中复杂的地方很多,但有一样是确定的,那就是涉及到真金白银的总是最难。

  郑俊峰口口声声说要给补偿,可真叫他拿出来他会愿意吗?他城里的媳妇会愿意吗?

  有些事情总是说出口很简单,他们这是吃准郑重什么都不会接受,才把好处说得越来越夸张,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大方和忏悔之心。

  沈乔心里很是讥诮,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嘲讽,说:“大队长待会一准去找你,记好怎么说啊。”

  就那么几句话,说出来倒是不难,难的是取信于人。

  郑重心里给自己鼓劲,说:“我会努力的。”

  沈乔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同志,我相信你。”

  两个人又商量几句,这才分开。

  郑重才到家门口,就看到大队长,招呼道:“叔,有事找我吗?”

  郑冲吧看他脸都比平常黑,叹口气道:“屋里说吧。”

  郑重把人领到堂屋,倒水后才坐下。

  郑冲吧左右看,说:“你这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屋顶的瓦片都是新的,能用上一二十年,有几个地方用的玻璃砖,照进来的光明亮得很,房梁也好端端的,还有刚刷过油的味道,四面墙都很干净,白白的连个坑都没有,地板是重新铺过,大多数人家都在用的八角红砖。

  郑重是从认识沈乔开始,就动心思弄这三间房,这会几乎已经是万事俱备,他点头说:“对,就差家具。”

  已经上好油在散味道,只等着大喜日子前再搬进来。

  别看只是些桌椅板凳床,较真起来也不是小钱,他道:“花多少?”

  郑重实诚道:“快一百。”

  一草一木都归集体,即使是山上的木头、石头和土也得给大队钱,木匠、泥瓦匠也只能以集体的名义干活,记的都是工分,不过这些其实是小钱,毕竟他这也就三间房,花得多的其实是队里找不到的东西。

  郑冲吧心想这就不少了,说:“回头还得再盖房吧?”

  这说是三间,住人的也就一间,将来有孩子肯定不够用。

  郑重点头道:“等要过年。”

  盖房子不是一个人就能做的事情,总得选个农闲的时候,况且他以前没做好准备,很多材料都没开始攒,反正即使有孩子也不是马上需要房间,他跟沈乔商量过还是再缓几年,不过这会没必要说。

  郑冲吧心里有数说:“其它的呢?”

  郑重道:“就二三十块。”

  半导体已经买了,办酒几乎也不用自己掏多少,收礼就能回本,剩下的就是给沈乔买新衣服。

  按说这在大队已经是很体面,娶哪家的女儿都够规格,偏偏跟沈乔的嫁妆比起来,实在是太难看。

  按本地的规矩,婆家得有和娘家相媲美的重视。

  人家沈乔又手表又缝纫机的,郑重怎么能没点表示。

  郑冲吧恨铁不成钢说:“我是问你的聘礼。”

  郑重犹豫道:“钱要盖房子的。”

  郑冲吧头疼地想,是啊,一个人过日子就是得什么钱都自己来。

  聘礼嫁妆按规矩本来就是给女人压箱底的,轻易不会拿出来用,要是郑重把全部家底掏出来娶媳妇,房子又要怎么办。

  他拍着腿说:“行啦,你忙你的。”

  郑重“啊”一声,心想沈乔让他说的话他好像没全说完,但大队长已经不给这个机会,摆摆手走人。

  另一边,沈乔还在跟冲婶说话。

  冲婶道:“等回头你买缝纫机,一定让我看看。”

  这在队里可还是头一台,连她家都还没有,毕竟买回来也不是人人都会用。

  沈乔也没想到哥哥们和弟弟会给她寄来一张缝纫机票,几经思量还是决定把它用掉,加上给郑重买手表的钱,她现在几乎是身无分文的状态,不过不妨碍她四处吹牛。

  看看咱这手笔,男方不多掏钱谁面子都过不去,长辈们不就爱讲传统吗,这会最好也多讲讲。

  她道:“过几天我们就去。”

  多好啊,冲婶摸摸她的手说:“可能要委屈你了。”

  女孩子嘛,给得多拿得少,面子上就容易过不去。

  沈乔抿着嘴说:“无所谓了,总是我愿意。”

  听上去可不像是没关系的样子。

  冲婶觉得这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亲事,毕竟谁都想有个条件好的对象,她今天来是开解的,说:“郑重是个能干人,你们以后什么都会有的。”

  沈乔当然是相信这个美好未来的,哪怕没有她也不怕,不过咬着嘴唇说:“聘礼给多少都可以,我也没别的,就是想买辆自行车。”

  要换别的姑娘说这种话,冲婶能骂一句狮子大开口,偏偏是沈乔,她只能道:“这也不过分。”

  心里多少作难,毕竟光是票就是大问题,要是想弄只能花大价钱,毕竟现在买什么大件都一样,更可见人家娘家多心疼姑娘。

  她心思一转,有了主意说:“你等着,迟早会有的。”

  沈乔也没追问,又抱怨几句才送长辈到门口。

  当然她并不是一心只看钱的人,否则更好的选择有大把,这也都只是说出来的给别人听的。

  冲婶反正是听到心里,到家跟丈夫说:“李红娟不总说俊峰愿意拿钱补偿弟弟嘛,今天人正好回来,你去提一句吧。”

  郑冲吧觉得这个建议不错,他也是老派人,觉得聘礼再怎么样都不能比嫁妆少,否则姓郑的脸都没地方搁,传出去人家说是吃软饭。

  他道:“晚上正好请我吃饭,我去说。”

  这时候,夫妻两个都觉得这事已经有妥善解决办法,毕竟郑俊峰看样子不像是吝啬人。

  郑俊峰“确实”也不是,他几乎是一口应下,很是忏悔道:“就该我买。”

  郑冲吧哪怕是当年看不上他做事,这会也是拍着他的肩膀说:“好样的,兄弟间就该这样。”

  郑俊峰心想,反正老四是不会要,他何妨说得再大方些,道:“也不能让女方觉得我们不够礼数,还是按规矩聘礼给双倍。”

  那可不是小钱,李红娟急得扯大儿子的衣角。

  郑冲吧看得真真的,不过寻思到底是谁挣钱谁说的算,没什么反应。

  郑俊峰只轻轻对他妈摇摇头,过后解释道:“老四的脾气,您还不知道吗?”

  李红娟想想也是,不过说:“他对这女的老上心了。”

  郑俊峰一脸尽在掌握,说:“那也绝对不可能。”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甚至能预测到郑重的每一步。他说笨,郑重就真的觉得自己不适合读书;他叫上工,郑重就真的认真挣工分;他说自己被欺负,郑重就真的抡着拳头上,连最后的决裂,其实都是他主导的。

  当然,他不觉得自己有错,毕竟这个家实在是容不下两个读书的儿子。

  因此,他笃定自己拿捏住弟弟的脾气。

  郑重太倔强,人生好像有道线划清楚黑白,他不能接受任何补偿性质的道歉,因为在他看来这根本什么都弥补不了,一个十二岁就能跟家里断绝关系,此后十年几乎形同陌路的人,怎么可能在更血气方刚的年纪低头。

  李红娟本来是有主意的人,不过依赖这个儿子,心中不知怎么有点不安,还是点头说:“这个钱太多了,我本来是想着给他两百。”

  要是按大队的水平来办,能掏出两百的人家绝不会超过一只手那么多,她自觉已经是很仁至义尽。

  郑俊峰本来想的也是这样,不过现在光是弄辆自行车这个数都不够的。

  他说:“唉,都是我不好。”

  李红娟赶忙说:“你也是年轻不懂事,读书熬出头多不容易,本来亲兄弟帮个忙而已,是老四自己不愿意。”

  这些年她就是一直这么说服自己的,甚至成了坚定地认为是正确的选择。

  郑俊峰对亲妈还是感激的,否则即使是再好的读书天赋,他这辈子估计都是在田里种地。

  他珍惜现在的生活,人生唯一的污点就是当年那桩事,以至于耿耿于怀到这么多年都想抹去。

  他想,别的不说,起码得让大家都觉得他仁至义尽,那么许多事得做在表面才行。

  第二天,他特意在人多的时候去找弟弟。

  正是早上下工的时间,多少人都眼睁睁看着这对兄弟的对峙。

  沈乔比上次更仔细打量郑俊峰,最终得出四个字,衣冠禽兽。

  她翻了个白眼,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态度。

  郑重也是满脸抗拒,只写着“离我远点”四个字。

  与之相对,郑俊峰堪称风度翩翩。

  他的客气里还有讨好,流露出来的全是忏悔。

  说来奇怪,世人对他人的错误总是很宽容,很多人就是在这样日复一日里,觉得郑重未免太记仇。

  尤其是此刻,人家可是来送钱的,怎么还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郑重确实不想跟郑俊峰说话,他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是失望,因为曾经对亲情抱有太多期待,才会在受重击的时候没有办法接受。

  他绝不会和解,不管是什么样的好处都不会。

  郑俊峰看弟弟的表情就知道他的想法,有很多时候,他甚至为这样的掌控的感觉升起高人一等的想法,好像世上只有自己的是最厉害的。

  他感慨道:“你也到要结婚的时候了。”

  郑重绕过人要走,其中的意思非常明显。

  沈乔跟着他,后脑勺的辫子一甩一甩。

  真是不识好歹啊,多少人恨不得以身代之。

  郑俊峰脸上一抹受伤闪过,还是叫道:“粽子,我只是想来跟你说,你结婚的所有花销,都由我来出。”

  大家倒吸口气,觉得这手笔着实大,毕竟都听说沈知青究竟有多少嫁妆。

  所有花销可不是小数目,甚至是多数人一辈子都攒不下的钱。

  大庭广众说出来,说是大话也不可能,不然谁敢张嘴。

  有好事者劝道:“郑重,你哥跟你说话呢。”

  郑重脚步不停,谁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但郑俊峰知道自己能揣摩到,他那种尽在掌握的得意再度升起,开口道:“粽子,只是钱而已,只要你愿意接受。”

  郑重拳头不由得攥紧,心想又是这样,他已经试图过好自己的生活,别人却偏偏总让他觉得自己的日子一塌糊涂。

  他说不出来的,觉得这话里全是恶意,像跟针似的扎在他心上。

  沈乔注意到,扯他的衣角说:“最后一次,他以后绝对不会出现。”

  郑重“嗯”一声,猛地回头说:“我接受。”

  他敏锐感觉到在自己说话的瞬间,郑俊峰的脸色有些变化,好像自己以前任何一次赶他走的时候都更痛苦。

  他心中有大仇得报的快感,生怕人家听不清似的说:“我接受。”

  嚯,多少年了,还能有这对兄弟和好的时候。

  大家都瞪着眼睛看,寻思要成家的人就是不一样。

  郑俊峰心中当然是大惊失色,毕竟他想不到这一次怎么会超乎自己的预料,但还是稳得住,说:“你真的愿意原谅我吗?”

  郑重向来是有话直说的个性,不过这回侧过头看后说:“给钱的话。”

  为了谁不言而喻。

  沈乔笑得客气说:“我已经买了缝纫机和手表,郑重买了半导体,三转一响已经差不多。”

  言外之意很明显,那就是差辆自行车。

  一辆自行车。

  队里人总觉得城里人买什么都很方便,其实不然,像郑俊峰买自行车,那真是花不少时间凑工业券,这临时半会的肯定只有多花钱这个办法,算起来就不是小数目,最少也要三百。

  三百,这才只是开头而已。

  郑俊峰心里在滴血,不过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马上反悔,说:“行,剩下的我来办。”

  话说得极阔气,谁不夸他。

  可惜晚上回到家门口,他自己连推门的勇气都没有。

  众所周知,他当年是靠被领导女儿李晴看上才有机会留在城里的。

  这些年在家他向来是媳妇说的算,想到自己许出去的钱,他就莫名叹口气。

  他有两个孩子,大的是女儿郑素梅,小的是儿子郑明元。

  姐弟俩你推我让从外头玩回来,奇怪道:“爸,你怎么不进去啊。”

  郑俊峰对两个孩子一片慈爱,摸摸他们的头说:“我忘带钥匙。”

  郑素梅脖子上就挂着一把,从领口处掏出来说:“我有。”

  又学着妈妈的样子数落道:“爸爸真粗心。”

  郑俊峰捏捏女儿的脸,进屋看媳妇正在织毛衣,说:“我回来了。”

  李晴抬头看他们三个一块进屋,问道:“你吃过饭没有?”

  郑俊峰点点头说:“有。”

  又说:“妈还杀了鸡。”

  每个月十块钱生活费,别说是鸡,杀猪又有什么难。

  李晴眼里一丝不屑,道:“吃了就好。”

  郑俊峰向来知道她对婆家的态度,更觉得难以启齿,不过夜里还是打算和盘托出。

  只是他还没开口,媳妇已经道:“我跟你说件好事。”

  郑俊峰心想真不错,赶上她心情好的时候,说:“什么事?”

  李晴从兜里掏出张票,说:“咱们家能买电视了!”

  买电视在,郑俊峰心里一咯噔,勉强道:“钱是不是有点不够?”

  李晴得意道:“我妈说不够的她出。”

  她从小争强好胜,算起来就是嫁人这件事上矮一筹,婆家不仅给不了什么助力还拖后腿,日子可以说是一块长大的朋友们里、自家的姐妹们里最差的,所以很多事上更想证明自己没选错。

  电视,就是她这两年最想显摆给别人看的。

  可惜票实在难弄,一年也见不了几张,好不容易拿到手,这回她是无论如何都要买。

  郑俊峰最清楚她的心事,到嘴边的话又憋回去,勉强笑道:“那挺好。”

  心里却越发着急,寻思这钱到底要从哪变出来呢,毕竟郑重的婚礼很快就要举办,要不先拖着吧,就借口弄不到票好了。

  李晴哪里知道这些,一个劲畅想着到时候要请哪些人来家里看。

  殊不知很快她连家都没有,滔天之罪就在顷刻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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