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文,短篇今生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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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家,是护你;护国,便不能护你

01

01.

卯时,风雨晦暝。

最热闹的纭角街都没烟火气儿,赶早市的摊贩寥寥可数。

衣着褴褛、面黄肌瘦的少年,背着一熟睡的襁褓婴儿,拖着一把缠满脏布破条的剑戟穿过清冷长街。

剑尖抵地,发出刺耳的声音。

挨着的摊贩窃窃私语,那剑戟,邕栎城无人不识——

足金打造,御赐烫金纹饰,高达五尺五寸,是攸大将军府的镇宅之宝!

“攸府二公子活着回来了!”有人嚎了一嗓子,摊贩纷纷围拢过来,上下打量,确是攸府二公子。

攸府世代为将,保家国平安。

三月前,边塞恶战,片甲不存,他们都以为……幸得上天庇佑,攸府二公子死里逃生,乃是大喜!

02.

缙垣二十七年,邕栎城门下,攸家军声势浩大,得胜而归。

百姓自发候在长街两旁,为迎凯旋而归的攸家军,铜鼓喧天,热闹劲堪比新年。

骑马为首的少将,一身银色盔甲,背着一柄残血未拭净的剑戟,威风凛凛踏过长街。

邕栎城中,达官贵人最喜之地的留香坊,歌舞升平。

一娇俏人忽地从厢房内追出来,盯着那抹窜出去的身影,吊着蜜嗓:“攸梧茗,你个见色忘友的小丫头片子!”她拇指轻摩挲着铜铸的胭脂盒,喃喃道,“真是糟蹋了这上好的胭脂。”

屏息听,留香坊外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那丫头,心心念念的公子,平安归来了。

长街人山人海,攸梧茗被堵在人群外,奋力踮着脚,都瞧不见公子的一片衣角。

攸梧茗急得跺脚,余光瞥见客栈前有一匹马,灵机一动。

上马,双手握住缰绳,双腿一夹马肚,动作熟稔,马儿得到指令,开始小跑起来。

“借过,借过,”攸梧茗心惊胆战,身子挺得僵直,“小心踩踏啊!”

百姓生怕被踩成肉泥,纷纷给攸梧茗让道。

此招奏效。

人群中有不少打扮花枝招展的姑娘,皆为了少将军而来,一见攸府那小丫头出其不意,吸引了少将军的目光,心中不悦。

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娃娃被少将军捡回来,不感恩戴德就算了,还变着法子勾引少将军,真是不知羞。

窸窸窣窣的动静,攸徵扬远远地就瞧见了她,个头不大,胆子倒不小,出征前才教她与马儿拉近关系,她倒好,直接骑马上街了。

看她东倒西歪的样子,他都怕她摔了。

“公子,公子,是我,阿茗!”她激动地笑弯了眼,手松开缰绳,马儿一个趔趄,害得攸梧茗生生往后仰,要不是公子飞身下马,眼疾手快地揽住她,她怕是就要摔成残废了。

“公子。”攸梧茗后怕地圈上他的脖颈,将女子矜持守礼的礼节抛诸脑后。

“没事了。”攸徵扬安抚道。

攸徵扬的副将刘喻,牵回疯跑的马儿,瞄了眼窝在少将军怀里的人儿,低声道:“老夫人还在府里等着少将军呢。”

长街人多眼杂,难免有人爱嚼舌根。

攸梧茗后知后觉地从攸徵扬怀中退出来:“公子,老夫人自你出征后,日日都上香祈福,我们快回去吧。”

“好,”攸徵扬抬手抹了抹她脸上未涂均匀的胭脂,又拍了拍她的脑袋,“长高了。”

攸梧茗脸上染上几朵霞云,余光瞥见公子脸上的皲裂,掩不住心疼。

北疆一定很冷,冷到将公子的脸都割伤了。

03.

攸府宗祠,主家的煜大夫人为儿攸徵扬祈福。

木牌前悠悠点上三支香,煜大夫人眼眶泛红,双手合十:“得列祖列宗庇佑,徵扬平安归来。”

她青年丧夫又痛失长子,吃斋念佛,所求的,就是徵扬平安。

“夫人,”慧娘站在宗祠外,“二公子都到府门前了。”

煜大夫人拭了拭眼角的泪,她这模样不能叫徵扬瞧见。

攸徵扬一回府,来不及卸下一身战甲,便先来了祠堂,向父亲、长兄及母亲报个平安。

煜大夫人一脸欣慰,徵扬身担攸府重责与荣耀,子承父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九岁初上战场,亲眼见到嗜血屠戮,回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

她知道,她的儿子,那一夜就长大了。

攸徵扬头叩三响,站起身,手握住煜大夫人的手:“娘,我平安回来了。”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煜大夫人背过身,他每次出征在外,她整颗心都提着,一刻也放不下。

祠堂外,一颗小脑袋时不时一探。

煜大夫人眼尖心明,唤她:“进来吧。”

攸梧茗挠了挠后脑勺,踏进祠堂,知礼节地朝木牌鞠了三躬,踱到煜大夫人的跟前:“大夫人。”

一身脂粉味,又溜出去玩了。

煜大夫人眼尖瞧着她身上的裘皮大氅,不动声色瞄了攸徵扬一眼。

北疆那儿冷,徵扬要出征北疆,这大氅是她吩咐衣匠连夜赶制的御寒之物。

“笑得比哭还难看,是要让人觉着我刁难你了?”

攸梧茗连忙摆手摇头,拍得一手好马屁:“煜大夫人是世上最温柔最端庄之人,菩萨心肠,从不苛责下人,是天底下最最好的人。”

“阿茗,”攸徵扬出声打圆场,“你不是说,有上好的膏药吗?”

攸梧茗蓦地一拍脑袋,接话茬:“对,我替公子拿药去。”

话落,朝煜大夫人揖礼,溜没影了。

“这丫头就是被你惯得。”煜大夫人侃他。

现下最让她操心的,是徵扬的婚事。

别人同他这个年纪,妾室都娶了好几房,孩子都成群了,他倒好,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叫她怎么能不愁?

战场凶险难测,他要是有个万一,攸府的香火断了,她无颜面对攸府的祖宗啊。

“徵扬,梧茗这丫头,要及笄了吧。”

攸徵扬点头。时间过得真快啊。

煜大夫人心里盘算着,既然城中都传,梧茗那丫头是徵扬捡回来的童养媳,成真了也无不妥。

挑个日子,将梧茗塞进徵扬房里去,指不定,来年,她就抱上孙儿了呢。

04.

攸府的西北廊角,郁郁葱葱,幽静阴凉,是攸徵扬最喜去的书斋。

攸梧茗梳洗后,换上一袭月白兔绒的对襟薄缎袄,躲在屏风后,瞧着公子背影发愣。

褪下一身战甲,他不是叱咤战场的铁血少将军,是她阿茗的公子。

攸徵扬正聚神盯着亲信送来的疆域图,对身后毫无察觉。

攸梧茗蹑手蹑脚,踱近他背后,本想捉弄公子一番,哪知公子反应极快,绕到她背后,迅速钳住她的手,将她牢牢控制。

“疼疼疼,公子!是我,阿茗呀!”攸梧茗嗷嗷一唤,惹得攸徵扬蓦地松开她。

阿茗脸皱成一团,将被公子掐红的手腕亮出来,惹他关心:“公子,你瞧,阿茗的手差点就废了。”

他面露忧色:“疼么?”声音温柔的让阿茗心中一暖。

“不疼了。”阿茗盯着他傻笑。

她要好好瞧瞧公子,她已经两个月没见着公子了。

他上下打量她:“阿茗,你怎么这身装扮。”

“好看吗?”阿茗一脸羞赧。慧娘说,这是大夫人给她准备的新衣。

攸徵扬愣了神,火盆里的新炭烧得滋滋响。

半晌,他才悠悠回答:“好看。”

他敛回心神,重新坐回了铺了软缎的椅上,可早没了分析疆域图的心思。

“公子?”阿茗轻轻唤了一声。

攸徵扬腮帮子微动,转了话锋:“你袖子里藏了什么?”

阿茗捂了捂袖子,瞧她这脑子,她给公子买来了药,差点忘了。

“公子,这是药铺最上好的膏药,祛疤养肤不在话下,这可是阿茗用攒下的私房钱特意为公子买来。”阿茗边说边从袖子里掏出一盒膏药。

攸徵扬手指摩挲着还带着余温的膏药,忍不住逗她:“银子交出来。”

阿茗警觉后退一步,不可置信。

亏她心里想着公子,外头天寒地冻的,她还给公子买来了药。

“公子,你怎么舍得讹阿茗的银子呐!”

瞧她一脸愤愤模样,攸徵扬嘴角微扬:“心里在骂我什么?”

阿茗心思单纯,一股脑全兜出来了:“公子好不厚道,竟连阿茗的嫁妆钱都忍心讹。”

攸徵扬脸沉下来,紧攥着膏药。

阿茗盯着他的长睫傻笑,语出惊人:“公子,你答应过阿茗,等阿茗长大了,就让阿茗做公子的新娘子。”

她脑袋突然凑过来:“阿茗长高了,长大了,是不是就要嫁给公子了。”

攸徵扬怔怔地盯着她的笑眼。

只见她解下挂在腰封上的香囊,在他眼前一晃:“公子送我的香囊,便是定亲之物。”

这香囊香味浓郁,是专属北疆一带的佩物。

他从途经邕栎城的驮运商队手中买下,算作生辰礼物送给她。

05.

火盆里的新炭烧得旺,惹得攸徵扬浑身发汗,猛然惊醒。

常年夜宿荒漠,睡眠很浅,为得就是怕敌军夜袭,怎的一盏茶的功夫便睡得这般沉?

目光落至那一碗见底的补汤,心中了然,他那操心的母亲,是想让他好好睡一觉。

他半坐起身,修长手指轻摁在太阳穴上。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总能听见阿茗在唤他。

“公子,公子!”声音由远及近,由虚变实。

阿茗推门而入,冷风吹进屋,她的脸上满是欣喜:“公子,外头下雪了!”

今年的邕栎城,雪下得比往年都早。

阿茗一双明眸弯成弯月,笑得如煦阳般灿烂:“公子,我们去看雪。”

她从屏风上取下大氅,披在他身上,拽着他的胳膊往外走。

薄雪覆满了整个院子,雪还在稀稀落落地下着。

阿茗欢喜地从青石砖上捧起一小抔细雪,朝他笑着:“公子,阿茗喜欢雪。”

攸徵扬眼神微黯:“北疆的雪,你也会喜欢的。”

“阿茗喜欢和公子一起看雪。”北疆战争连年不断,她希望两国和平相处,她想去看看公子说的北疆的雪。

从小到大,纭国每一年的雪,她都和公子一起看,唯有北疆的雪,她从未瞧过。

阿茗扑进攸徵扬的怀里,脸泛起几朵霞云:“日后,公子带阿茗去看北疆的雪吧。”

“北疆的冬天,会很冷。”攸徵扬抬手,轻拂了拂她额角的雪粒。

“不怕,公子会给阿茗披上裘皮大氅,阿茗不会冷的。”柔软的脑袋在他怀里轻蹭,搅乱了他的心,他微抬起手,终在他沉陷越深时停住了。

她和他,有日后可言吗?

他将她轻轻扯开,捺住难控的心,道:“外头冷,回屋吧。”

阿茗点头,心里却打起了恶作剧小算盘,将冰凉的手覆在公子温热的脸上:“公子是阿茗的暖手炉,阿茗一点都不冷。”

她眼神是那么纯粹,他都不忍心瞧了。

她是他在烽火战场上捡回来的,彼时,她裹着北疆的衣裳,脖上佩戴着北疆王族专属字样的玉佩,衣裳里还夹杂着符文。

他打听过,那是北疆盛行的巫法,为祈赢得战争胜利而祭祀,献出月蚀出生的孩子。

“阿茗,我不是好人。”

“在阿茗心里,公子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也是阿茗最最喜欢的人。”

要不是公子将她捡回来,她怕是早死了。

“阿茗要嫁给公子,”阿茗仰着脸,认真道,“公子,你什么时候娶阿茗啊?”

阿茗这辈子,跟定公子了。

06.

夜深人静,打更声渐远。

一盏灯笼缓缓曳近,刘喻借着光亮瞧清窝在府门口的人儿,轻唤一声:“阿茗,醒醒。”

阿茗掀开眼皮,揉了揉眼,睡眼惺忪,一眼就瞧见公子。

刘喻被推得往旁一踉,差点没站稳。

“公子,阿茗总算等着公子了。”

自公子胜仗归来,早出晚归,阿茗都见不着公子。

以往公子出征,一去便是好几个月,她只能睹物思人,如今,公子都回来了,可她还是日日都见不着公子,她心里委屈。

阿茗鼻头被冻得通红,手指绞着衣角,声若蚊蝇:“阿茗想公子。”

刘喻身子一僵,小姑娘家的也不知道害臊,话说得这般直白,不过,少将军这冷漠的性子,怕也只有阿茗这丫头能捂热了。

攸徵扬摸了摸她冰冷的脸,心底不由柔软:“夜里风寒,快回去吧。”

“公子。”阿茗眸中不舍。

“等你睡醒了,就能看见我。”

“真的?”

“真的。”

一旁的刘喻只觉得他多余,佯装咳嗽,提醒道:“少将军,别误了入宫的时辰。”

阿茗猛然揪住攸徵扬的衣袖,心急:“公子,你去宫里何事呀?不会是又要出征了吧。”

攸徵扬垂眸,一语带过:“去抓,害虫。”

阿茗摸不着头脑:“抓害虫?”大冬天的,哪来的害虫?

“好了,快去睡吧。”

阿茗听话点头。

“阿茗,”攸徵扬喊住她,盯着她腰上的香囊,半晌,道:“这香囊,扔了吧。”

阿茗宝贝似的护住香囊:“这香囊是公子给阿茗的生辰礼物。”

“听话,”他喉咙一哽,“下回,我再给你带一个更好的。”

“嗯,”阿茗紧握着香囊,眸中满是困倦可仍掩不住欢喜,“那阿茗,等公子回来,给公子备上热茶。”

清冷街头,刘喻与攸徵扬并肩而走。

少将军不喜有特殊待遇,遂拒了圣上派遣马车接送,改为自行入宫议事。

刘喻哈了哈气,余光瞄了眼少将军:“少将军,你方才怎不直接告诉阿茗,咱邕栎城藏了个细作。”

“这些事,她不知道为好。”

邕栎城近日可谓是不安生。

先有府衙派遣多路士兵一户户搜人,后又将留香坊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让人进出。

动静大,闹得城中人心惶惶,议论纷纷。

有说留香坊地底下埋了数不胜数的金银首饰,有说留香坊故意藏了十恶不赦之人,也有说留香坊是个贼窝,说什么的都有。

守留香坊的将士是识得攸梧茗的,她随意进出留香坊,使得许多被拒之留香坊门外的常客眼红,背后议论她走后门。

没错,她就是走后门,走得理直气壮。

攸梧茗提着一屉格,刚走到留香坊门口,守门的将士就过来了,抱拳露笑:“梧茗姑娘来了。”

“嗯,”阿茗从屉格里拿出一块绿豆糕递给他,客气道,“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将士接过绿豆糕,凑近了些,低声道,“梧茗姑娘,上回我说的事?”

经他一提醒,她想起来,是有这么一件事:“放心,我会和刘喻说的,你办事仔细认真。”作为她进出留香坊不被排查的条件,就是要她在刘喻面前多提点他,想不到憨憨的刘喻,竟然这么多人想巴结!

02

07.

留香坊被守了月余,近几日才重新迎客,热闹依旧。

阿茗从驿站回来,远远就瞧见上十名精兵,全副武装,进了留香坊。

百姓交头接耳,她七零八凑地听出来了:留香坊内有敌国的细作。

半晌,留香坊内跑出大半的客人,里头乱作一团,看热闹的百姓也被拦得不能上前。

阿茗提着空了的屉格往里头挤,差点被一官兵的剑尖误伤,要不是刘喻眼疾手快用剑挑开,她怕是就受伤了。

刘喻压着怒火,将阿茗从人群中拎了出来:“你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

“花漪姐姐还在里面,我去找她。”

刘喻蓦地攥住阿茗的手腕:“不用找了。”

“为什么?是不是留香坊内真的有细作?”阿茗眼珠子不安乱转,“如果细作真的在里面,那花漪姐姐会有危险,我得去找她。”

刘喻死死抓着她,阿茗急了。

“刘喻,你松开!”

刘喻咬着腮帮子,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到她眼前。

阿茗身子一怔:“花漪姐姐的家书怎么在你手里?”这是她刚送去驿站的书信。

她声音微颤,刘喻知道,她猜出来了——花漪就是细作。

“怎么会?”她垂眸,手紧紧攥成拳,“她那么好,怎么会是……”

一定是弄错了。

“你是少将军无条件相信的人,你帮她掩人耳目,她就能将消息送出去。”

阿茗眼里泛着泪,她现在才明白,公子对她说,抓害虫的真实意思。

她在帮一个细作……如果害到公子,她难辞其咎。

在百姓的议论声中,精兵押着身着斑斓衣的花漪出来了。

谁能想到仙姿玉色的留香坊头牌竟是一细作?

花漪抬头,瞧着天边的残云,轻扯嘴角,那笑容虽美,却透着悲。

领头的将士皱眉催促道:“快点,走了。”

闻声,精兵伸手推着她前行,力道大,动作粗鲁,花漪被推着往前一踉,差点栽倒。

08.

关押花漪的囚牢阴冷幽暗,发霉潮湿,越往里走,腐烂的味道更重,直叫人反胃恶心。

刘喻拦在阿茗面前:“到这里就可以了。”他就不该心软让她进来,要让少将军知道,他非得被剥一层皮。

“刘喻,求你了。”她眼哭得红肿,任谁瞧了,都想怜香惜玉。

里头忽地传出一阵婉转悦耳的唱调,悠扬绵长,叫人听得舒服。

她听过,那是花漪最拿手的一曲吊评。

花漪单薄的背倚着铁牢杆,凝眸盯着那一小方窗口,透进的光铺在干草上。

“你来了,”一曲毕,她微微转过身,瞧见站在不远处的阿茗,眸中生了光彩,“阿茗。”

阿茗往前挪了一步,瞧见些许狼狈的花漪,喉咙一哽,她怎么都不愿相信,温婉的花漪竟是北疆的细作。

“傻丫头,怎么哭了?”花漪轻叹一声,心中却觉得温暖,在这城中,阿茗是真心待她的。

闻言,阿茗用手胡乱地抹泪:“我没哭,”别过脸,故意不看她人见犹怜的模样,开门见山,“你打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地接近我?”

“是。”她回答干脆。

“所以你说你思念家乡亲人,让我替你寄书信,都是假的?你只是把我当做棋子,替你掩护?”

“阿茗,对不起,”事到如今,她知道她没机会弥补了,“北疆是我的国,我没有办法。”

“所以你就骗我。”

“对不起,”花漪纤细的手指紧攥着铁牢杆,“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可我从没想过伤害你,我是真心将你当做我的好妹妹。”

“你别再骗我了,”阿茗抑着哭腔,后退一步,“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阿茗,”花漪看着她的背影,嘶声力竭,“你要当心你家公子!”

“他想杀你,”花漪朱唇微颤,生怕她听不见,“你家公子想你死!”

“你在胡说什么?”阿茗双手攥拳,因为抽泣,背微微起伏。

“你日日夜夜佩戴的香囊,那里头有北疆特有的一味毒,香味沁脾,可却是慢性毒药,随着日子慢慢渗入你的五脏六腑,可以让人毫无察觉,慢慢地死去。”

“胡说。”阿茗握住香囊,这是公子送给她的香囊。

“你被他一直蒙在鼓里,”花漪眼底染上猩红,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他想你死。”

“你骗我!”她不信,她一点都不信。

她这条命,都是公子捡回来的!

“我一个将死之人,骗你做什么?”花漪细眉轻拧,转过身,瞧着那一小方窗口,听着阿茗的脚步声愈渐愈远,她抬手,从盘发里取出一根银簪,簪里藏着的,才是她真正的家书。

可惜了。

本熬过这个严冬,她就可以回家了。

阿茗刚踏出囚牢,就瞧见看守花漪的牢头急匆匆要去上报。

——花漪死了。

如花的年纪,却落得这样的下场,身首异国,尸骨都不能葬入故土。

09.

近日,邕栎城阴雨连连。

攸府里死气沉沉,素日闹腾的阿茗,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好几日,府里下人顿觉不习惯了。

慧娘依着煜大夫人的吩咐,给阿茗备了她最爱吃的甜羹,也不见她动一口。

煜大夫人嘴上不说,可心里疼她,也知道这丫头最听徵扬的话,她问慧娘:“徵扬呢?”

她都糊涂了,徵扬这几日被王上召见,忙得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也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丑时,攸徵扬回府。

他第一件事,是要去看看阿茗,自她从囚牢回来,他忙得晕头转向,都没有好好陪着她。

刘喻心领神会,从把守的随从手里提过灯笼,给他照路。

屋里一盏油灯悠悠燃着,榻上的人也不知有没有睡着,被褥一半都踢到了榻下。

攸徵扬不由放轻脚步,走到榻前,将被褥给她掖好,生怕她受了寒。

阿茗翻转个身,掀了掀眼皮,声音都哑了:“公子。”

“我吵醒你了?”

阿茗蓦地半坐起身,熟稔地挽住他的胳膊,脸贴在他的外袖上,还能感受到他外袖上的寒意。

“公子,别走。”阿茗轻闭上眼,脑子里想得都是花漪的死。

攸徵扬怔楞,眸光微闪,手轻攥成拳:“阿茗。”

“嗯。”阿茗难抵困意,从鼻里应了一声。

攸徵扬盯着他们的影子,眉头紧蹙,心事重重。

翌日,天微亮,攸徵扬换上衣衫,刚打开门,就瞧见阿茗手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面皮。

阿茗笑得眼眯成一条缝:“时辰刚好,面皮热乎着。”

瞧公子怔楞原地,阿茗伸手揪着他的衣袖,拉着他席地而坐,将面皮塞到他的手里,又从怀里掏出一双筷子:“公子,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你起早做的?”

“嗯,”阿茗手撑着脑袋,“这几日公子赶早去宫里议事,早上不吃一顿热的,胃哪能受得住。”

攸徵扬盯着她,她不说,他也知道,花漪的死,她心里有多难过。

阿茗被公子瞧得脸微红,端过攸徵扬手里的碗筷,直接夹了一块面皮塞到公子嘴里:“公子,阿茗喂你,我这叫反哺。”

攸徵扬被生生噎着了,反哺这词不能这样用。

阿茗腾出手抚平公子微皱的眉头,不逗他了,她虽不似大家闺秀冰雪聪明,可跟在公子后头,也算沾染了诗书墨气。

“其实,阿茗更喜欢,白头偕老这四个字。”阿茗说完,不敢去瞧公子。

经过花漪这一事后,她知道世事无常,所以,她想每一日都和公子在一起。

与公子共结连理,为公子生儿育女。

10.

宗祠内,阿茗正仔细地擦拭着每一座木牌。

煜大夫人蓦地冲进来,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煜大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

“你个煞星!”

阿茗从没见过夫人发这么大脾气,连跟在身后的下人都自觉噤声,往后一退,生怕殃及到自己。

“你就是个煞星,你已经害死了徵扬的父亲和兄长,你还想让攸府满门抄斩吗?”

她听不懂,夫人为什么说她害死了攸大将军和大公子。

眼看夫人一巴掌又要落下,慧娘拨开围拢的下人,眼疾手快地抓住夫人的手:“夫人,你别气坏了身子。”

“慧娘,你来得正好,将这个煞星给我赶出府去!”夫人也不知哪来的气力,挣开慧娘,将阿茗手里的抹布夺过来,“你没资格擦他们的木牌。”

“大夫人。”

“别喊我,我受不起。”煜大夫人别过脸,面色阴郁。

围挤的下人忽地让出一条道,一身官服的攸徵扬迈进宗祠。

煜大夫人冷着脸:“当初邕栎城的人都说你带回来个煞星,我还不信,”话说到一半,命人去将阿茗的东西都扔了,“你是想整个攸府都给这个煞星陪葬吗?”

“你告诉她,她究竟是谁?”

阿茗僵在原地,她心里怕急了,她怕不能再留下来。

“你是北疆用来祈赢战争胜利的祭祀品”

他迎上她的目光,喉结微动:“我送你的那个香囊,是专属北疆的香囊,香味浓郁,深藏剧毒,我将香囊送给你,一是为了让自己时刻记得,你是北疆的人,身上流淌着北疆的血,永远记得那场血战,二是为了……”让她死。

可他后悔了。

阿茗步子微退,原来花漪说得是真的。

她还以为,这个香囊是与公子的定亲之物呢。

“阿茗只是公子的阿茗。”她不是北疆人,她不是。

她只想做公子的阿茗。

当年,他就不该心软,他的父亲、兄长及千万的攸家军惨死北疆,他怎么还能奢望,和她度余生……

煜大夫人不动声色地拽了拽攸徵扬的衣袖,事已至此,要断个干净,对谁都好。

“你走吧。”攸徵扬仍是狠不下心对她说重话。

煜大夫人长叹一声,坏人还是由她来做吧:“你还不走?真要将你当做北疆的细作抓起来才肯走?还是要我们攸府因为你被灭满门,才肯走!”

阿茗摇头,她不愿意有任何人因为她受伤。

阿茗走了几步,对煜大夫人磕了一个响头:“阿茗多谢大夫人这么多年的照顾,”又望了一眼背对着她的公子,“谢公子捡回阿茗一条命。”

她不信来生,也不信前世,她只想,过好今生而已。

雷电轰鸣,如豆般的雨狠狠砸下来,恨不能在地上砸出一个窟窿。

煜大夫人手摩挲着茶杯外壁,整颗心都记挂着阿茗,方才下人来报,阿茗仍站在攸府大门外,这么冷的天,还下着雨,那丫头的身子可怎么受得住?

她从小到大,虽说罚过她,可也没扇过她耳刮子,煜大夫人不禁红了眼,瞧向伫在屋檐下的人:“徵扬,非得这样吗?”

这出戏,真是伤人啊。

来时懵懂无知,去时孤苦无依,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必须要这么做。”

攸徵扬垂眸,圣上肃清朝廷与敌国勾结之人,暗地里查了很多人的身份,既派他擒北疆细作花漪,定是容不下阿茗了,她是他在战场上捡回来的,城中谁都知道。

千万攸家军与攸府上百条人命,还是她?

“庇护北疆的人,是与圣上作对,我身为攸府的二公子,统率千万攸家军的少将军,我便不能只为了一个人,我身上担着的是千千万万条命。”

所以,他不能选她。

可又要她活着,就必须将她彻底赶走。

阿茗也不知在雨里站了多久,站得头晕脑胀,府里出来一个人,她喃喃:“公子。”

待他走近,阿茗眸光微黯:“刘喻。”

刘喻将手中的伞给她,又偷偷塞给她一袋银两和干粮,他也只能帮到这了。

“阿茗,你走吧。”

阿茗解下香囊,将香囊递给刘喻:“阿茗将这香囊还给公子。”

她知道,她不能留下来,她留下来,攸府会陷入危险。

所以,她必须走,她只是,舍不得。

缙垣三十一年,纭国日益强大,圣上特令攸徵扬亲征收复边疆,拓展领土,欲将纭国变成强国。

熟悉的马蹄踏踏声,惹得驻在北疆与纭国交界的人儿身躯一怔。

连跑带摔爬上黄土坡,瞧着那浩浩荡荡的一行军队,骑马为首、英姿勃发的一抹身影,她眼忽地一红,嘴唇皲裂,如鲠在喉。

“公子。”她年年都守在这,就为了远远地瞧公子一眼。

行军渐远,徒留她一人在这冷清之地。

来生,阿茗想做公子的狼毫笔,想做公子的珍藏木弓,想做公子的裘皮大氅。

只求,能陪着公子就好。

只可惜,今生这场宴席,终究散了。

11.

五年后

屋外寒气逼人,刘喻携一身白雪进了书房,径自走到火盆子前烤手:“将军,我小儿的周岁宴,你可一定要来啊。”

半晌,没有回应。

刘喻绕过屏风,就瞧见将军正对着一幅疆域图凝思:“将军?”

攸徵扬敛回神,将画轴收好,转过身:“何事?”抬眸,瞧见刘喻肩上残留的白雪,面色忽地柔和,问他,“外头下雪了?”

刘喻抬手掸了掸肩头的雪:“嗯,今年这雪下得比往年都早……”话音未落,就瞧将军魂不守舍奔向屋外。

刘喻手指微蜷,他知道,将军心里根本放不下阿茗。

每年初雪,将军都似离了躯壳的一抹魂魄。

攸徵扬站在院中,抬头瞧着簌簌的雪花,心脏的地方猛地一刺。

——“公子,阿茗喜欢雪。”

——“公子,日后带阿茗去看雪吧……公子是阿茗的暖手炉,阿茗一点都不冷……”

“公子,公子。”

循声,攸徵扬瞧见阿茗,披着他的裘皮大氅,手里头捧了一小抔雪,对着他笑:“公子,你瞧这雪多美啊。”

“阿茗……”

他做了一个梦,他娶她为妻,共守白头。

12.

小后记初见

攸徵扬不知昏迷了多久,等醒来,横尸遍野,血流漂杵。

要不是兄长以身护他,他怕是也沦为一具冰冷发臭的尸体。他紧咬着牙,他告诉自己,不能哭,他要活着回去,日后要给他们报仇!

寒风侵肌,攸徵扬吃力地拖着一把血迹斑斑的剑戟,沿着高筑的土堆徒行。

耳畔传来一阵啼哭,惹得他循声去寻,看见一小孩子躺在藤织篮里,人迹罕至的地儿,怎么会有小孩子?

这小孩子身上穿着的是北疆的服饰,身上的符文,他识得,是北疆少数部落的古文。

攸徵扬磨牙愤愤,要不是北疆使用巫蛊之术,他们攸家军怎会败?他的父兄又怎会惨死?

他拼尽气力扛起剑戟,杀意已起,可小孩子放声大哭,哭得他心软……

或许,初见时,命运就对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劳动节不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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