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边缘,两个保洁阿姨拯救了我
自杀边缘,两个保洁阿姨拯救了我
转载自人间thLivings
我没有从他们的故事里得到任何安慰,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去穿透的痛苦,一点一点地撕碎它们,或者一点一点地撕碎自己。唯一的欣慰是我们都经历过那种痛楚,不会嘲笑,也不会误解。
作者:蔡寞琰
年,多事之秋,我成了一名抑郁症患者,背部肌肉以及脖子突然僵硬、剧痛;失眠、惊悸,头发大把地掉;上吐下泻,常常大小便失禁;眼里看任何东西都是灰色的,还时常幻听,总觉得有人要带我走。
每天都有上千个声音在我耳边骚动,“该走了,跳下去就没事了。”我走到窗边,第一千零一个声音拉住了我——“你要把事情安排妥当,不然得麻烦别人给你善后。”
于是,把工作交接完毕以后,我开始着手安排自己的事情,分配财产,拍照片,买烟酒糖果。
我辞退了给我做了3年保洁和厨师的曹阿姨,多给了她4次的酬劳当作红包。曹阿姨没接,也不说话,她本就话不多,从不过问我的事,推辞了红包,转身就去收拾房间了,拖地、抹桌子,一遍又一遍,地板都能照出人影了,又做了好几天的菜,冻进冰箱。
出门前,曹阿姨才说,“我这几天刚好要回老家扫墓,你要找人替换的话,我有个人选。她是我朋友,比我能干,如果你让她过来,我就放一百二十个心。”
我有些不忍,这些年我经常生病,又不肯麻烦别人,医院看病。有次我结石痛得在地上打滚,刚好她手机打不通,我一个人爬进电梯,再爬出小区打车,是出租车司机扶我上的车。后来曹阿姨知道了,手机再也不关机了。
直到出门那一刻,曹阿姨都有些魂不守舍,扶着门框对我说了很多话,“我不是赖着不走,就是怕不是时候,最近洗手间地漏总被短头发堵住,屋里的好多东西也都不见了……”除了家人和几个亲近的朋友,没人知道我得了抑郁症。面对曹阿姨,我始终一副笑脸,自认为她同样看不出端倪,强笑着对她说,“我是要去外地高就了,那边单位没说可以带家属。这些年多亏了你的照顾,以后想我了,随时来看我。”
曹阿姨不再理我,看到门口落了灰,从包里拿出抹布蹲下去擦了又擦,走了。
我在背后喊了一声“阿姨”。她没有回头,“不要怕,过几天我就喊人来看你。”
1
自从患了抑郁症,我有时连着几天不想吃东西,有时又想靠食物来填充内心巨大的痛苦,暴饮暴食,一直吃到吐。
曹阿姨走后的一天,我忽然很想吃东西。家里的厨具、碗碟因为几天前情绪失控,都被我砸得差不多了,我打电话叫了6份外卖,却发现每一份都难以下咽。尝试了几次都不行,我盯着那些饭盒哭了起来。
正好曹阿姨发来语音,问我吃晚餐了没有。我一时没忍住,撒谎说饭菜很好吃的时候起了哭腔。大概1个小时后,门铃响了。一个漂亮女人站在门口,卷发、淡妆,有明显的唇釉;修长的手,涂着粉红色指甲油,唯一不协调的就是地上的红色塑料袋。
我问她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女人熟练地给自己套上鞋套,“我替曹阿姨过来给你做饭。我是刚入行的小艾,你要多多包涵。”说着她还出示了健康码和健康证。
我茫然地走到一边,她大方地进了客厅,直奔厨房,很快就端出了一道土豆烧牛腩和一道清炒小白菜。怕我不肯吃,她说自己也没吃,问能不能在这蹭顿饭。
一顿饭的功夫,她详细地介绍了自己,今年43岁,已婚、未育,上过大学。见我表情诧异,她流利地说了几句我听不懂的英文,“名字难记,你叫我艾姐就行。”
艾姐和曹阿姨一样利落,很快就把家里收拾了出来,她用刷子仔细地清理每个角落,“我可没在磨洋工的,很快就夏天了,每块碎玻璃都要清理干净,不然再将你扎伤就不好了。角落里猝不及防的伤害往往更恼人,明着来的伤害还能避着点。”
擦窗边的玻璃时,艾姐抬头四处张望,将玻璃来回推动,几次掰动卡扣,沉思了一会儿,对我说,“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曹阿姨这几天叮嘱我每天都要来做饭,但是我天生就恐高,一想到这里没有防盗窗,就双腿发软,心慌慌的。”艾姐长出一口气,“我知道我多事,一个保洁阿姨哪来那么多名堂,但我只要见过一次没有防护的窗台就会做噩梦,你能不能给家里装上防护网?”
我说自己不喜欢防盗窗,不但影响建筑美感,有时看风景还要隔着一些铁丝网,等待天边的云霞时都像是在偷窥,所以才只装了玻璃窗。
艾姐没接话,“最好是明天,我给你联系师傅,通宵把防盗窗做出来。你就当帮帮我,好吗?”
“那就装吧,是我的疏忽,让你受惊了。”
见我答应了,艾姐突然就不恐高了,还拿起抹布转着圈,嘴里哼唱小曲,像个二人转演员。待客厅和厨房都打扫完后,艾姐扭着身子,用拳头捶腰,哈着气说,“有些累了,今晚就这样了,剩下的活得明天干了。”
见我没应答,艾姐拿起茶几上的一盒氢溴酸伏硫西汀片说:“我先生也有抑郁症,不过我们挂不到号,吃不起进口药。但我会努力赚钱,明天你会给我好评吗?”
艾姐还在解释,我大概明白了她的用意,“我不会跳下去的,白天会砸到人,晚上会吓到人,下面还有一排才开了没两天、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花,开花很美好……”我安慰艾姐。
我家楼下有5个商铺,关了3个,有2个是关着门但还在营业的,一家理发店,一家杂货铺。杂货铺的老板娘在外打工15年,投入所有的积蓄加上借的20万才开了这一家店,疫情期间亏了不少,但她总是笑眯眯的,每次我去买东西,都会笑着给我抹零。剪头发的小伙16岁,说自己是山里来的孩子,刚从洗头工升为理发师,很开心,说学艺有成就是骄傲。
这个世界总有人在认真而勇敢地生活着,我不能给他们带去灾难,只能另作安排。
给艾姐解释完,她再次检查了窗户的玻璃,用透明胶贴好,“这是封条,不能撕的。”
2
第二天早上9点,艾姐就来了,开门后笑着说,“我真怕这扇门打不开。”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睛。
这一次,艾姐身边多了一位温文尔雅的男士,脸庞干净,戴金丝眼镜,笑容可掬,手上拿着一本《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我望向艾姐,她只是笑。我主动帮忙推轮椅,男士说,“是不是觉得我好有福气。”
轮椅上的男士是艾姐的丈夫,我喊他斌哥,“这福气可大了,艾姐贤惠又漂亮。”
斌哥使劲点头,然后回头拉住我的手,宽厚而温暖,“我知道你病了,特意来看看。你不要看我坐在轮椅上,我没有你们痛苦,只要你艾姐还在,我就很知足。同样,你也会是一些人心底很重要的存在,只要你还能应声,对他们而言就很好了。”
我说人死如灯灭,到了那一步,其实没有人真正在乎的。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但如果真那么做了,就永远得不到正确答案。”艾姐接过话头,说起从前的事,“你知道吗?真正有福气的是我,若不是斌哥,恐怕20年前我就不在了。”
艾姐比斌哥大2岁,他们从中学到大学都在一个学校,“从小我就觉得艾姐是最好看的。但好多话我都放在心里,觉得说出来肉麻。可在彼此相依相携经过一些事后,才发现是苦咽下去,是甜就说出来,我们要共进退。”说话间,斌哥在轮椅上艰难地挪动身子,表情很淡然。
艾姐上高中时,长相姣好,追求者众,但艾姐都不予理会,只有一个叫肖鑫的,令艾姐拿捏不定,他是艾姐的历史老师,“我承认自己崇拜他,他知识面广又幽默风趣。”
肖鑫对艾姐平时照顾有加,却言辞得当,没有逾矩之处,久而久之,艾姐也乐于让他指点迷津。肖鑫强调两人的相处就好似父女,但艾姐后来才意识到,“像父亲一样,却终究不是——肖鑫只是花两年时间去扮演那个角色而已,一个小女生,哪会对父亲的身份设防?”
高三那年,肖鑫趁艾姐不注意,在办公室将她强奸了,“我甚至都不敢呼救,提上裤子那一刻,更没想过要报警,而是往另一个方向想,可能我还没准备好吧。”艾姐打心底不愿意承认自己被强奸,“在最好的年纪,最美的时刻,就要踏入大学校园里了,怎么能被强奸?或许我只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仅此而已。”
事情发生后,肖鑫一如往常,若无其事,嘘寒问暖。艾姐却噩梦不断,每次醒来,都喘着气告诉自己,“不要怕,这是每个女孩必须要经历的阶段。”
艾姐成功地骗过了自己,“他说为了我的前途着想,到我大学毕业,他差不多就能把婚离掉了。”荒谬的关系一旦和爱扯上了关系,似乎就合情理了。艾姐时刻提醒自己,“要把这条绝路走通。”并且打定主意,等大学一毕业就嫁给肖鑫。
“除了操之过急,他没有别的问题,一切都是因为在乎。他是怕我飞走了,而我是喜欢他的。没错,我必须得嫁给她。是我主动爱上他的,是我勾引的他,我必须属于这个男人……”在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艾姐在日记本上写下这样一段话,一再地说服自己。
3
但生活从来就没有万无一失的算计——入学后,艾姐发现自己怀孕了。
这是肖鑫处心积虑想要的结果,他对艾姐说,“既然有了孩子,就早点办休学手续。我是一只连鸡都舍不得杀的人,绝不可能舍弃自己的孩子。你要知道,你是一个母亲啊。”
艾姐慌了,“之前辛苦掩盖的一切,以为被上了锁,却反而要被公之于众,我再没能力去说服自己,当牛做马都行,但突然让我成为一个母亲,那是决计不肯的。”
见艾姐态度坚决,肖鑫拿出了3万块现金,“我们各退一步,赌一把。找医生化验,是女孩,就拿掉;是男孩,你就为我生下来,我家的香火在你身上。”
“可我就是被强奸的啊,还一直在替强奸犯掩盖真相……我不是受害者,是帮凶,是个龌龊的、恶心的帮凶。不对,若是被强奸的怎么不报警?那么多受伤的女孩,都要忘掉伤痛继续走下去……”时隔多年,艾姐依然语无伦次。斌哥摇着轮椅过去拍她的肩膀,“你受苦了。”
艾姐说,她那时候才明白,在肖鑫眼里,她不是妙龄女郎,不过是一个年轻的子宫,“他说自己是农村人,当时算是村里最有出息的人,唯一的缺憾是没留下男丁,没法让家里的老人们安心。”
“就算我还想继续当鸵鸟都没地儿钻了。”艾姐没要肖鑫的任何财物,医院把孩子拿掉了,“就当自己以前是个婊子好了,那也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得知艾姐做了人流手术,肖鑫无法再假装斯文,医院,将艾姐从病床上拖了下来,掐她的脖子,踢她的肚子,扬言就连给艾姐做手术的医生都没好果子吃。
打完人的肖医院,并往艾姐所在的大学递材料,说她男女关系混乱,未婚先孕,勾引老师,破坏他人家庭。20年前,学校对这种事讳莫如深,很快就开除学籍,处理了艾姐。
艾姐到头来也没有申诉,“自作孽,怪不了别人,只要事情了结,大不了复读一届,读一个更好的更包容的大学。”
即便灰溜溜地走出校园,艾姐也没想过要找肖鑫算账。然而,肖鑫一家却似乎没想放过艾姐,先是他老娘哭着喊着要艾姐赔孙子,然后是他妻子上门兴师问罪。
“她娘家在当地很有背景,经商的、从政的都有,肖鑫当时就像条狗一样跪在旁边,流着鼻涕说自己不想因二胎丢了工作,又心疼妻子身体不好,所以才找个外面的子宫来代替——就当是不花钱找个代孕。”
肖鑫妻子在一旁趾高气昂,抖着腿,斜眼看人。肖鑫却很窝囊,鼻涕眼泪一大把,艾姐觉得恶心,递去一张纸,他不敢接。
丑事传千里,艾姐身败名裂,所有人都指责艾姐下贱,破坏老师家庭,堕胎杀小孩,以致于她的父母都要蒙着面出门,而肖鑫却继续在讲台上风趣幽默地讲着课。
4
世界不该是这样的,艾姐觉得,“至少他不应该再站在讲台上,才做过的恶不可能像弹粉笔灰一样轻松抹掉。他是强奸犯。”
艾姐向警方报案,由于证据不足,不予立案;找教育局,教育局回复那是男女私事;找媒体和报社,说领导不批准报道;亲戚们则张罗着要将艾姐嫁到偏僻山区。
所有人都认为这一切是艾姐自找的——“自己没脸没皮,还要拉别人垫背。人家农村出身,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当了老师,你硬是要逼得别人家破人亡,小小年纪却恶毒到这个地步,自己打胎还有理了,换我们早就不吭声了。”
那些人越是劝艾姐大度,艾姐越是要辨个是非。她使出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带上肖鑫给她写的各种信,去他所在的学校(即艾姐母校)申诉。
与艾姐一起的还有斌哥,艾姐让他离远一点,“丢人现眼的事瞎掺和什么?”斌哥却说:“从此以后,我与你共进退,丢脸的是肖鑫,我要尽全力保护你。”
艾姐趁着自习课,跑上讲台讲述自己的遭遇:“我不是为了报复,是想告诉你们,肖鑫是怎样一个人,你们如何去辨别类似肖鑫那样的人,他玷污了讲台。”
艾姐讲到一半泣不成声,斌哥便接着讲,“我从来不觉得丢人,她心里积压了多少委屈,如果和你们说说,能减少一些,我就要让她说,谁进来阻止,我就打谁。”
到底是学生们干净,一些男生自觉站到走廊外面,对他们说,“我们帮你守着,校长不让你说话,我们就拦校长;肖鑫敢露面,我们就把他扔下楼,你是对的。”
如此大张旗鼓地闹了一番,肖鑫被停了职,可仅仅过了两年,又重新上了讲台。艾姐就此患了重度抑郁症。
很长一段时间,艾姐都觉得自己没脸见家人,也觉得男人脏,不让斌哥靠近。而斌哥却寸步不离,艾姐割腕,他就急救包扎,“大多数急救的方法,我都学过,包括心肺复苏。”斌哥对艾姐说,“你打我,骂我,甚至拉着我一起死都没事,但我得在你身边。”
有一次,艾姐不知又从哪买来水果刀,斌哥不再阻拦,只是喃喃道,“只要你不在了,我就去杀了肖鑫。我一直没有动手,是想着你还在,只要你还在,我就可以暂时放过他,因为他还没有毁掉我在乎的人,他伤透了你,我会陪你到愈合。”
整整6年,斌哥从没离开过艾姐,也从未有过非分之想,“我唯一的自私就是艾姐得活着,只要她活着,无论以什么面貌出现都好,无论做什么都成。”
“你别以为斌哥是找不到对象了,他身高一米七五,家庭条件不差,可以说是为了我搭进去了半辈子。”艾姐说,整整过了6年,自己才开始接受斌哥,“在那期间,也有其他的男人追我,但他们是找不到对象,我只是他们没有选择的选择。而斌哥的条件是可以挑的,他却挑了我,这个世界真正在乎你生死的不多,愿意长时间陪你从痛苦走向痊愈的人更少。”
后来斌哥出车祸,双腿失去知觉,醒来第一句话是,“艾姐,我其实没死,一直在做梦,想着如果还不醒,没人看住你,你走了怎么办,我和阎王爷较劲呢。”得知自己再也站不起来后,斌哥不愿耽误艾姐,让她把自己当成哥哥。艾姐一巴掌扇了过去,“我的抑郁症刚好,你就要丢下我。想都别想,你要对我负责。”
两人终于在一起了,还开了家小店,但因为疫情原因,亏损了不少,艾姐便暂时出来做保洁,每次都要和雇主沟通好,“我可以少要一点钱,但是得带上我先生,我时刻需要他。”
5
我问艾姐,曹阿姨是怎么发现我生病,又是怎么找上他们的。毕竟平时面对曹阿姨,我都是笑嘻嘻的;出去工作,除了垫着纸尿裤,毫无异样。
艾姐叹了口气,说曹阿姨也是苦命的人。“她儿子自杀时才13岁,你说她怎么看出来的?曹阿姨只是不想让你知道她看出来了,总是在我面前哭,说那么好的雇主,不能没了啊。她没说把你当儿子,只是说‘雇主’,就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不配做一个母亲。”
我大为震惊。3年了,曹阿姨只给我提到过自己年迈的父母,她的丈夫、子女及其他家人,好像从来不存在似的。
那天,曹阿姨给儿子扫完墓,就被艾姐打电话喊了回来,一进门就抱着我哭,“我不知道怎么办,你到底怎么了……想不开就别想。你都不知道,如果不是你,我都不会给人搞卫生了。你从来没有看轻过别人,为什么要看轻自己……”
曹阿姨说,自己有一儿一女,丈夫有点小偷小摸,总是被人抓着游街。她儿子成绩很好,自尊心强,多次下跪求父亲,“你不要给我们丢脸了好不好,同学们都笑我呢。”曹阿姨不善言辞,能吃苦,却懦弱,不肯离婚,就知道埋头干活养家,面对儿子的质问,她只会说,“你莫管大人的事,那个人丢的脸你努力学习就能找回来。”
曹阿姨也知道,儿子得了奖状也一直闷闷不乐,还说:“我觉得好空虚,成绩好也不能代表什么,你们总说要我争气,他就不能不偷吗?”可曹阿姨从来没把这些当回事。
再后来,儿子多次跟曹阿姨提到自己睡不着,曹阿姨还是没察觉到异样:“哪有小孩子睡不着的,我是小孩的时候,都是睡不够,你外婆用棍子抽,都起不来的。”
很快,儿子变得不爱说话了,但成绩一直没降,在曹阿姨看来,这就够了,再苦也值得。几个月后,当曹阿姨得知儿子也因盗窃被其他家长抓住时,她满腹的委屈在那一刻彻底爆发,“我打孩子的头,骂他贱种。为了他们我真的很辛苦,无非是想望子成龙,可他动不动就搞个事情出来,明明熬几年,上了大学就都好了。”
儿子偷了同学的“生命一号”(一种保健品)。面对老师的责问,他哭着说,“我可能得了心病,以为‘生命一号’就是心药。想了很久没能忍住,我真的病了。”
没人在乎他如此荒唐的说法,“小孩子最多感冒什么的。父亲是小偷,他肯定是遗传了父亲的基因。”连曹阿姨也认为儿子在狡辩,“心病是什么啊?是那种大明星才有的病,穷人家的孩子谁没受过难,为什么要赶那种时髦。学习和出人头地才是你的全部!”
那天半夜,小孩把自己墙上的奖状都撕碎了,写了一堆纸条,“我病了,小孩也是会生病的,你们不信,等我睡着了,不怕痛了,就打开我的肚子看看。肉眼看不到,就去学校实验室借一台显微镜看。你们还说我没有腰,可是我的腰也疼过。”
第二天早上,曹阿姨发现孩子吊死在自家客厅。
伤痛之余,责难铺天盖地而来,“嘲笑孩子的时候他们都有份,现在孩子没了,他们又急着归咎责任,只有我一个人哪里都做得不合格,要不是还有一个女儿,我就拿命堵他们的嘴了。”
曹阿姨说自己没有钱看心理医生,只能试着推卸责任,“我们这代人都是这么过的,犯了错自觉地挨父母的拳头,情绪低落得自己调节,多说几句就是矫情。没有读过多少书,不会自省自查。我最初知道抑郁症,还是从一个小品里听到的……”
讲这些的时候,曹阿姨平静如水,仿佛说的是别人经历过的暴风骤雨。最后,三个人看着我说:“只要熬过去,再往回看,就是这样。我们要给自己时间,给未来时间。”
尾声
我想记录下年的这一天,这个平静的早晨。于我而言,它很重要。
我没有从他们的故事里得到任何安慰,有些痛苦不是横向对比就能减轻的,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去穿透的痛苦,一点一点地撕碎它们,或者一点一点地撕碎自己。
唯一的欣慰是我们都经历过那种痛楚,不会嘲笑,也不会误解,即便回去后,依然各有各的痛。
很长一段时间,身边总是有人对我说,“加油,你不会做傻事的,只是说说而已。”抑郁症患者没那么傻,我们就是清楚地知道这种病的痛苦,才为了活着而耗光了全身力气。
那段时间,我不会说话,只知道哭。难过时哭,生气时哭,不满时哭,但在旁人看来,就是太过脆弱。没人知道我语言丧失,情感丧失,兴趣丧失,只剩下眼泪。
而现在的我,也不想隐藏自己生病的事实。每天吃药的我,情况没有变得更好,也没有变得更坏。我知道,只要没有变得更坏,才可能变得更好。
编辑:沈燕妮
题图:《桃姐》剧照
转载请注明:http://www.abuoumao.com/hykh/427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