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稿如今,我才明白奶奶口中的人头汤是

配图:网络图片

作者:马瑞伶

直到现在,奶奶还是会把洗衣服的污水存起来冲厕所,衣服穿旧了还是会拿来做抹布,剩饭吃到饱也要再塞一口,我没有资格去质疑她小气,她们那一代人的勤俭早就刻在了骨子里。

我以为每个人的家里都应该有这样一个奶奶——

用过的纸盒要拆开压扁堆在院子里,等捆扎的绳子再也勒不住口的时候,她会抽出半天功夫,骑上三轮车,跨过半个城区,把这些废品带去换钱。

如果哪天多换了几毛钱,她一定会向家里的每个人炫耀一番,从裤子内侧缝的口袋里,费力地掏出来几张刚换来的、热乎乎的钱,说道:“今天一共卖了11块4毛钱,正好可以买几个番茄,再来2块钱面条,中午给你们做捞面条吃”。

我们家最爱吃的饭就是捞面条,清水煮面,再拌上炒好的菜当成卤子,吸溜一碗下肚。

说起捞面条,那锅煮面的清汤是一定不会浪费的,奶奶会让家里每个人盛一碗汤,然后先在旁边喝上一大口,咂咂嘴,说一句:“原汤化原食,以前这就是我们的‘人头汤’嘞!”

奶奶有讲不完的口头禅,也有讲不完的故事。

对了,忘了说,奶奶叫桂云。

年,奶奶大概17岁,家在河南一个叫史堂村的小村子。之所以说大概,是因为奶奶说那个时候,与其惦记自己的生日,不如数着什么时候过年,还能吃上一顿稀罕的荤腥饺子,比记住生日有用的多。

那年,全国农村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公社化运动。按照规定,家里的粮食、生产工具都应该上缴公社,再由公社统一分配。

可是,村里的穷户,值钱的不过就是几两白面,村户对政策刚下也不清楚,怎么舍得交出去?

收东西那天,奶奶提前在裤子里藏了一小袋白面,腰带扎紧,死死的系在腰间。公社派了一队人挨家挨户收东西,搜罗走了家里的所有存粮和能用的生产工具,锅碗瓢盆一个不剩,黑面白面统统上缴。有些农户养的猪羊,也都连拖带拽的拉走,吵闹声震天响,分不清是牲口叫还是人叫。

那些人临走的时候,面粉不小心从奶奶的裤腿洒了出来,藏的东西还是被发现了,最后的那点白面也没能留住。

从那以后,大锅饭的时代来了。

所谓的大锅饭,就是活一起干,饭一起吃。在大集体环境下,按劳分配,一家子有的四五口人,有的十来多口全靠在生产队挣工分糊口。

按奶奶的话说:“分分都是群众的命根儿。”

当时,家里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弟弟、一个襁褓中的妹妹和一个寄住的表姐,表姐是在原来家里养不活送来的,所以奶奶只能自己一个人去生产大队挣工分。

生产队无论男女都要求下地干活,“男劳力一天最多10分,女的最多7分,我那时可是优秀劳工,回回都是7分”,说起这里,奶奶倒是先骄傲了起来。

早上五点天不亮起床出工,村子里有口钟,听钟声上下工,等到吃饭的时候要去伙上分饭。“我和你舅老爷一人抱一个瓦罐,我拿大的,他拿小的,从伙房拿回家,小瓦罐在路上就被他喝个干净,大瓦罐抱回家,我们剩下仨人分”。

奶奶说:“人头汤,人头汤,照个脑袋明晃晃。”

“人头汤”可不是白面大米熬的,粗麦子煮的水,再加进去一点米糠变得浑浊一点,就是一锅汤。大口的锅煮饭,上边儿漂的都是稀水儿,能盛到下边的稍微稠一点的人都觉得万分荣幸。

“守在最后的人,又怕汤不够,又想吃点管饱的。”

伙上的菜饼子也是“抢手货”,玉米芯煮水熬出来淀粉,和上一把剁碎的菜,往炉灶上一拍,一个饼就成了,按人头分,男的俩,女的一个,刚开始的时候,天天灶上拍饼子。

最开始的日子是幸福而又忙碌的,早出晚归,吃饭也不用操心,奶奶进了生产队,一心忙着上工挣分,那年刚好18岁。

奶奶在生产队的时候,被分派到很多地方,也做了很多活儿。“南山砸石子、河里淘沙、挖河道,生产队把我分到哪里,我就去哪里。”

去南山砸石子的时候,生产队告诉家里人说一去三年,我狠狠心也就去了。

“和我一起被分去的还有一个大一岁的姐姐,她爹一听要去三年,连夜带着闺女跑了。”

刚进山里,男的晚上睡胶皮棚子,女的睡瓦房,稳定之后,得自己找人家,才能住房子,奶奶那时候比较幸运,上山就分到了住户里。

砸石子是为了炼铁,一人一把锤子,只管砸,但是不能磨洋工,有监工队长看着,白天干活,晚上开会端正思想,批斗不好好干活的人。

能上山的都是年轻人,只说砸石子的,小的才十一二三,大的二十五六。八月的天气,都干的热火朝天,有人砸,有人炼。

奶奶也没想到去了三个月就被喊回来了,走的那天高兴的不得了,一路小跑着下山。

这次上山挣了不少工分,也因如此,那年过年换了不少粮食,过了个“饱”年。

回家第三天,奶奶就被生产队分去淘沙了。

淘沙也是为了炼铁,从大量的沙石中篦出铁砂,再将铁砂炼成成品铁。

三个人一组,一个人拿着铁锨往一个大铁皮撮箕上铲沙水,一个人扶着撮箕,一个人拿着小铁皮往怀里拨沙找铁砂。

奶奶被派去淘沙已经是11月了,河水隔着胶皮靴子冻的人直发抖,得干上半个小时活儿,才能感受到身上的热乎劲儿。

那个时候,奶奶第一次来例假,正在干活的时候,同行的女孩提醒她:“你赶紧回家吧,我给你请假。”这奶奶才知道注意。

回到家,邻居毁了一件洗干净的破衣裳,剪成大小合适的棉布条给奶奶,在那以前,她根本就不知道女孩子这一遭。

自那以后,奶奶也就耽搁一阵子,没再去淘沙,直到过年。

因为有奶奶挣得工分,过年的时候,公社给家里先分了面和油。

年前奶奶去公社帮忙杀了一天的猪,还带回来一点猪油。

那时,家家户户最缺的还有盐。年前得拿着攒了很久的鸡蛋去换盐,回来时再买点萝卜、豆腐,割上两斤肉,一年到头,就盼着这一顿饺子了。

奶奶说,包饺子包到最后,饺子皮得在碗里转干净才行,转的碗里一点儿油味都不留。

“总共就一锅饺子,四个人,虽说没吃到几个,可是也觉得这一年没白干。”

村里过的好的还有顿饺子,过不好的吃糠咽菜,也得上街热闹一下。公社会挂上红灯笼,放鞭炮,小孩儿到点儿了,都往街上跑。

“穷是穷,比现在热闹。”

管饱的大锅饭维持了不到两年,就开始饿死人了。

60年左右,日子就真的过不下去了。

奶奶说,后来是因为生产队的粮都要上缴给国家,虚报产量,把没粮说有粮,粮都缴了,队里就没啥吃了。

“深翻地,多打粮”,“小麦不止地上有,地里堆起垛垛高”,这是奶奶想起这段故事,嘴里顺溜出来的口号。

那时候,流行“偷”东西。下地割麦子就背着生产队偷麦子,掰玉米就偷玉米,挖野菜就偷菜,干什么就偷什么。但是千万别被抓住,不然晚上就要被抓去当众批斗,无论男女,都要骂个狗血淋头,无地自容。

“那时候村里有个女人家里穷,偷成惯犯,队里抓住好几次,最后被批斗的受不了,投了井,也没办法,不好怨谁。”

实在没饭吃的日子,奶奶就去地里挖红薯,好红薯都收走了,留下的都是一些坏的。“下了工,就去挖坏红薯,拣红薯皮,回了家就用水泡一夜,祛除一点儿苦涩的味道,当时你姨奶奶还小,每次吃都嫌苦,吃一次哭一次,但是没办法,就是哭着也吃干净了”。不光是坏红薯,榆树皮、杨柳叶子泡泡水和着米糠也都能当饭吃。

奶奶说,那时候有句话很流行:“孩儿,孩儿快点长,长大当个伙食长。”

能活命就行,吃什么不重要。

后来,国家调整了经济政策,生产开始恢复稳定,人民公社渐渐解散,生活便逐渐有了起色。

现在国家富强,经济突飞猛进,从农村到城市,我们早已不用为了温饱而担忧,但是奶奶的习惯未曾改变。

无论家里人劝了多少遍,她也没听进去过。隔夜的饭热一热还是要吃;如果红薯坏了一半就吃另一半;刚买的苹果留给孩子,自己抓紧吃掉皱皮的那些。

如果你们的奶奶也像我的奶奶一样,可能她们同样从苦难中走过,即使现在生活富足,也不忘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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