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困境
这天一如既往地到来了——我又失业了。自从参加工作以来,找工作和失业几乎成了我人生中的全部内容。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妻子看我的眼神变了:那里面没有了温柔和期待,而是被一种无言的冷傲和蔑视所替代。刚开始我很不习惯这种转变,好像这种眼光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其目的是想给我这个倒霉的“失业惯犯”一点颜色作为暂且的惩罚,从而使我走上吃苦耐劳自强不息的光明大道上来。不过也可能不是这样,总之她开始不是以前的她了。
我没有办法不让自己失业,工作中总有那么多的不如意伴随着我——关于环境的、关于领导的、关于同事的----总是没有顺心的时候。每一次情绪的发泄都会成为我失业的条件。在主动辞职与被领导解雇之间我曾与妻子有过激烈的探讨:妻子下班回家,一边换着拖鞋,冷冷地抛出一句话:“又给开了?”我从沙发上站起来,义愤填膺地辩解道:“这回是我主动辞职-----你说那个领导说话气人不气人……”
“好了好了,我这一天够累了,不想听你娘们似的唠叨……自己干不好还不需领导说说,到哪里也没人愿意用……”说着就去自己的卧室躺下了,她宁愿躺着玩手机也不愿意跟我多说一句话。我意犹未尽,追到卧室门口,看着她噼里啪啦打字聊天的手说:“是我去办公室找领导辞的职,我就是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为自己说的话后悔……”
“哼,我看是你后悔。像你这样的,有单位愿意收留就不错了!”妻子鼻孔里嗤地一声。“那我去辞职时,为何领导还极力挽留?”“给你留点面子呗,你ruozhi还是没脑子!”妻子换了姿势,背对着我继续玩着手机。我看着她宽厚的脊背,臆想着我的脚板子揣上去会有什么效果?同时,心脏一阵痉挛。因为她有摔手机泄愤的不良习惯。
上个月也是因为我被单位辞退了,妻子惯例对我一阵冷嘲热讽。冷嘲热讽也不要紧,我早已习惯了,可是上次我犯了一个低级错误,竟控制不住朝她骂了一句“chou娘们”。结果就是妻子果断地把手机摔在地上,还附带说了一句话:“我天天上班一干就是六年,还用着这几百块钱的破手机,我同事都用苹果了!跟了你这个没用的男人,我倒了八辈子——血霉……”她狠狠地说完“血霉”两个字,又咣咣在手机上跺了两脚。我胸中的怒火也腾地窜了起来:豹眼圆睁,钢牙直挫,冲着妻子的后背晃了晃拳头,刚要发作,突然间却感到脊梁骨一软,身子就缓缓地蹲了下去。我捡起踩瘪的手机看了看,维修的价值是没有了。我叹一口气,把手机扔进垃圾桶。妻子走进卧室,门在我鼻尖上咣地一声闭上。我需要下楼走走,经过她的卧室时,从虚掩着的门缝里看到她已经坐在床沿上吃零食了:脸上平静如常,细看,分明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胜利的喜悦。
下了楼,我在楼后的一片树林里把自己隐藏起来,耳边还回荡着一个声音:你个没用的男人,跟了你我倒了八辈子血霉!这时离婚的念头又跑到脑子里来。同时,儿子肥大的脑袋也在我眼前晃着。儿子才七岁,胖的快赶上我的体重了——我的家就是这样被他一天天吃穷的。我从儿子身上得到的就是天天被他缠着做作业、缠着看动画片、缠着去逛街。有时稍微不得儿子的意,还得让他揍。没错,儿子肚大腰圆,巴掌比我的还厚,没轻没重地闭着眼睛朝我脸上脑袋上乱拍。感情这个小冤家也是跟他妈一伙的。妻子就知道白天上班,晚上回家玩手机吃零食,儿子不管,家务活不干。儿子就这样赖上我了。于是,我暂时打消了离婚的念头,但我得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好,你不是摔了旧手机吗?我就再给你买一块新的,而是跟你同事一样的——苹果4S。有本事你再摔,看你舍得嘛!想到此,我偷偷地露出一丝
诡计得逞的奸笑。这才理了理额前的乱发,得胜上楼。
第二天我给妻子买回一部最新版的苹果4s。当我把三千多块送到营业员手里时,心里怨恨道:乔布斯你这个黄毛佬,你看不得别人的钱包鼓起来……
妻子很满意我买给她的手机,每天下班爱不释手地捧在手里噼里啪啦的打字聊天,其结果是对我更冷淡了,以至于我在生理上的满足也变得极为奢侈了,有上顿没下顿的。不过我早已在乎这个了,长年累月,我更在乎是自己的肚子能不能填饱。不过这样也好:妻子暂时把注意力放在手机上,便忽视了我的失业问题,我就抓紧在这个空里,赶紧找新的工作。
我东跑西颠一个月,终于又有班可上了。没想到的是,一个月后的今天,我又失业了。到此时,妻子对我已经不屑于语言攻击了,她用无言的蔑视和视若无物的行为来打击报复我。
这一招委实厉害,我成了家中一缕可有可无的空气,就像一个人在打太极,无着无落地。
比如,我刚刚疲困潦倒的找工作回家正坐在沙发上喝白开水,她从我身边走过,径直进了自己的卧室,连用眼皮撩我一下的动作也没有,感觉自己就像墙上贴了八年的那张旧画,对她没有丝毫欣赏兴趣了。不过我仿佛看到了她貌似水波不惊的外表下那更为迅猛的波涛,只是没有找着合适的突破口爆发而已——我预感到随时会决堤的!所以,她越是这样反常,我更得小心谨慎才是。当然我怕的并不是她发火,我怕的是她发火后摔手机。我给她买的苹果4s才用了一个月,这不苹果5又上市了。妻子曾对我说过,她的几个同事已经换了果5了。我听后没说什么,就默默地走开了,这个话题是不能深谈的。
我知道我此时的处境错综复杂,一不小心就会踩上地雷,所以,只有默默地隐忍,别无他法。再说,我这个‘失业惯犯’还有什么资格在妻子面前耀武扬威呢?还是忍气吞声吧!我不断地安慰着自己,一点点把委屈和屈辱压回腔子里去。我知道这样对身体不健康,但又有啥办法呢?生活已经烂成这样了,活着也是受罪……
失业后,接下来的找工作可能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这个过程里我要一边自卑着彷徨着疲惫着找工作,还要一边警惕着妻子这颗定时炸弹。同时还要装着笑脸陪儿子玩乐。找工作比上班累多了。半个月过去了,还找不到适合我的工作,因为我从不愿意试着改变自己去适合工作。妻子她就不一样了。结婚八年来,她没换过一次工作,那还是生孩子不得不辞职。我呢,一年至少跳六个窝,多的时候达到十几个。所以妻子重新上班后,我就不知不觉地退到了二线,以妻子上班为中心,我必须在可以接送孩子上学的前提下,找适合我干的工作。其实,我也乐意这样,因为有了孩子这个挡箭牌,也算为我的失业增加了一点理由。
逐渐,妻子把家务活也放手给我了。我虽然在单位惯于见风使舵,能对付就对付,能偷懒就偷懒,宁可早走十分钟,不愿多干一点活;可是在家里却有整洁勤劳的毛病。妻子也许发现了我这个弱点,就故意丢三落四,让我替她擦屁股。刚开始我还觉得有点骄傲,毕竟在家务上,我是完胜妻子的,总算在面子上搬回一局。渐渐地,我才发现家务活总是我自己在干,妻子不知何时已完全退出了做家务的历史舞台。无论我在擦拭或者拖地,还是在洗衣服或冲厕所,经常用哀怨的眼神偷偷地瞥一眼妻子……而那时,她不是在歪在沙发上吃零食,就是躺在床上玩手机或者抱着遥控器看韩剧。我这才发觉自己完全失去了竞争对手,如一只受伤的兽,在无穷无尽的家务活中孤独而哀伤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因这次失业,我处处小心,没有跟妻子正面冲突。暗中观察,我发觉妻子又多了一个毛病,不知从哪学来的。比如吃零食,以前好歹还是坐在沙发上,那些吃剩的蒂壳类的垃圾还扔进身边的垃圾桶里;现在人家不这样了:回到家里拖鞋不换,沙发上一坐,两条壮腿往茶几上啪地一搁,顺手从包里掏出瓜子,夸张地向嘴里扔,瓜子皮纷纷从嘴里飞出,落在茶几上,地面上……我看在眼里,恨在心里,还不敢发话——因为她正一边玩着手机呢!——真怕她再摔。不一会儿功夫,她把瓜子皮吐满了茶几和地面,几块橘子皮随手扔在沙发缝里。电视看够了,她起身回自己的卧室,电视也不关。我怕浪费电赶紧过去先关了电视,冲着她的后背小声说:“先吃饭把,在锅里热着呢!”没人回我的话,卧室门砰地一声闭上。我悄悄地翻了翻她的包,发现里面有几张肯德基快餐店的小票,心里一紧:又是在肯德基吃得……儿子跑上前,拍着门喊:“妈妈,妈妈,给我讲故事……”我赶紧拉起儿子的手说:“别惹你妈生气,走,我们下楼,去小树林!”儿子喊:“不去树林,不去,里面黑,还有蚊子……我就要妈妈给我讲故事……”我说:“你拍门她会生气的。”“生气咋了?她还能打我?”儿子晃了晃肥大的脑袋疑惑地看着我。我说:“打你是小事,怕的就是她摔手机!”我叹气道,拿起抹布开始擦拭茶几。儿子腆着肚子说:“摔了再买呗!”我把抹布重重地摔在茶几上,教训道:“买,买,就知道买!等你长大了就知道工作有多难找……”我又是一声长叹,放下抹布,换成扫把,无精打采地清扫起地面来。儿子没完没了,一掐腰,理直气壮地说:“就见你天天找工作,我妈咋不找呢?”“我……我揍你小子……”我抬手吓唬他道。随后,默默地摇了摇头,心想:儿子也懂事了,以后的日子更难混了!
我扫完地,又重新把地面拖了一下。儿子已经乖乖坐在沙发上等着我讲故事了。我知道妻子这是故意在糟践我呢,用意就是惹我发火,然后她就摔手机。我从抽屉里拿出故事大王,心里冷冷笑道:“哼,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此时,我很满意我的智慧和隐忍,不由欢快地问道:“儿子,上次咱们讲到哪了?”儿子说:“卖火柴的小姑娘没卖掉一根火柴,不敢回家……”“对,没错,儿子真聪明!”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跟卖火柴的小姑娘同病相怜:小姑娘是没卖了火柴不敢回家,我是天天找不到工作不愿回家。晚上睡觉前,我再次暗下决心:明天一定好好找工作!下了决心,才安然睡去。
明天,给儿子做好饭,收拾利落,送去学校,我就开始找工作。虽然我没技术没学历,选择面相当宽泛,就算猴子能干的活,我也可以去干。这样一来,反倒如瞎子摸象-----无从下手了。不过,我找工作遵循一个原则:不能累了。虽然我没什么文化,却生了一幅貌似玉树临风的样子:身材颀长,脸皮白净,走起路来,慢条斯理,两条胳膊有节奏地摆动着。到一个新单位时间不长,工友就开始看我不顺眼,领导就想解雇我,或者故意刁难我。怨气没处发,我就开始背后说那些看我不顺眼的人的坏话、背后骂领导。干活时我惯于偷奸耍滑滑,出工不出力。
因为干活不想出力,我的手骨节变得越来越细,肤色越来越白,身体也逐渐轻盈起来,一幅仙风道骨的样子。我一直觉得我的相貌外形是适合于干干文书、坐坐办公室一类的差事,可是自从十六岁辍学到一个小工厂拉地牌子车,一直做着与之南辕北辙的活路。比如,建筑工地当小工、砖厂搬砖、玻璃丝厂砸玻璃、饭店里端菜、得益奶厂送牛奶……所有的工作都不是我擅长的。我的理想是找一个跟我的特性一样慢条斯理的工作!可是二十年过去了也没能实现。我干了二十多个工种,一直跟在别人屁股后打杂。现在三十多岁了,就连十七八岁的小年轻也对我指手画脚,要知道我最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一套。真应了那句话:驴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因为愤愤不平,我背后就骂那些不拿我当回事的主,总觉得怀才不遇,没有哪个单位让我看得起。于是,我成了一名失业惯犯、打工生涯中的游击队员,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一晃就是二十年,从没有融入“正规军”。
现在我已步入中年,正游荡在中老年的途中,还在为一口饭食四处乞讨。想到此,我就泄气,张开两只女人般白嫩的手捧住脸使劲地搓或者把手插进头发里揪。无论怎样,工作还得继续找,该受的气还得继续受。这就是我正在进行中的生活,没有头绪,似乎也不会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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