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欢喜搬家发表芒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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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搬家

(字)

每天早晨起床前,云芝和她的丈夫张力都要缠绵一会儿,恨不得白天也和晚上一样,分分秒秒不分离。但是在今天早晨,云芝却轻轻推开了张力搂抱过来的胳膊,一边穿衣,一边歉意地对满脸失望的张力笑着说,我得赶紧去给小恬蒸馒头。

电灯的光芒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从白色的小灯泡上滑下来,从粉色的窗帘跳下来,抹了云芝和张力一脸的红,那红拽慢了云芝穿衣服的速度,也惹火了张力脉脉含情的目光,云芝看事情有点不妙,抱着未穿完的衣服跳下炕,一边穿衣一边回头用目光用微笑安抚张力,那目光好像在说,乖孩子,好好睡觉。那微笑好像在说,咱们的日子长着呢!

张力把被头拉倒自己的下巴颏,眼角跳动着笑意,脸上浮动着柔情,他说,如果你蒸不好怎么办?

欠打!云芝的嗔斥如春天孩子甩向晨空的柳鞭,脆脆的响声带动出内心的骄傲。云芝骄傲地说,完中家属院,我蒸馒头的技艺是一流的,你信不信?

信,我敢不信吗?我只是在琢磨,谁流下来的例子,搬家非得从旧家,带一个大馒头到新家去吃,有啥用呢?

有用啊!那用处可大了。云芝扳着手指头说,蒸馒头就是争气,争个好日子红红火火。

还红红火火呢?我敢保证,他们俩用不了多久,保证离婚。搬家只不过是樊伟甩掉小恬的一步棋。

你怎么回事?云芝气愤得目光直立起来,鼻子和小嘴一耸一耸的,吓得樊伟用被头遮住了整张脸。樊伟说的是事实,她不得不承认,但她还是不愿意往那一方面想。说是不想,但又难以控制,鼻子一酸,两颗眼泪如两颗精亮的滚珠怔怔地嵌在略显欧式的眼眶中。

噙着眼泪的云芝,走到外屋,随手拉亮电灯,推开门,想看看外面的天气。却有一股邪风抱着一团凶恶的浓黑滚进屋来,几乎撞她一个趔趄。她急速关好门,背靠屋门,心里猛地打了一个冷颤,环视屋内橘黄的灯光,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他俩真倒霉,怎么撞了这么个天?难道?难道天也要灭这个家?

难道什么?小恬经常红肿的眼睛,樊伟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已经像世人昭示了离婚的必然结果,谁都说是明摆着,只有她云芝不信,其实是不信吗?她是不想相信,她不想看到她的两个同学朋友在她的眼前由夫妻转入陌路,她不想看到一个好端端的家庭在她的面前分离崩溃。她坚持在小恬和樊伟搬家的时候,给他们蒸一个大大的馒头,就是在坚持一个祝愿,渴盼一个奇迹。

倒水洗手,清清的水波里都是小恬和樊伟昔日与他夫妻交往的情景。

你也是外地调到这里来的吗?我有伴了。小恬说这话时,满脸的天真。在街上碰上她的云芝不认识她,但云芝认识那条天蓝色的裙子,那是一师八四届女同学的校裙,涤纶的质料,垄沟般的竖条,西服裙的式样,轻盈飘逸年轻快乐。那时候所有的女同学都喜欢。不过自己的那条校裙一毕业就送给舅舅家的小妹妹了,这个小恬参加工作还穿着。不过,看起来好亲切啊!

你的老家也不是这里吗?云芝问的时候,也觉得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欣喜。于是小恬就滔滔不绝地给她讲,讲她和樊伟在学校时的恋爱故事。她说,让老师给堵到画室时,他们正紧紧拥抱,来人了也不想分开,被老师拽到两个不同的办公室时,有一种生离死别的绝望。好在他们谁也没背叛谁。云芝想,那时候的小恬多幸福啊!幸福的小恬讲述她由城市来到樊伟偏僻的家乡讲述她因为爱情和父母决裂的过程,也没有一丝沉重和悲伤,年轻红润的面颊满都是得意和骄傲,像一朵盛开的红芍药,开在云芝的眼睛里,让正被工作折磨的她,心里好生的羡慕。她觉得小恬是婚姻事业两幸福啊!谁像自己随夫君调到这里,就被打入离家二十里的一个小山沟。不但小山沟里的工作不好干,沟里人总想挤兑外来的人,就是那二十里的山路也让人心生恐惧。工作不好,对夫君就有所怨恨,就是不跟他享福,也不至于跟他受罪啊!看小恬该有多好,两口子一个单位。

打开面盆,那发好的“红雄鸡”牌精粉面团涨如春天的土地,用筷子搅动一下,丝窝如网,洁白而有劲道。云芝黯然的心因这发好的面有了些许的欢喜,格外小心地从瓶中倒出适量的面碱,用少许热水溶了,又加入少许小苏打,用手沾着一点点揉进发好的面中,不一会儿,那面团里的丝窝减少了,总体的体积却悄然变大,捧在手中愈发显得松软,看在眼中愈发地柔韧闪亮,且有稀稀的几个气泡如疏朗的星星一般,点缀在如天体般的面团四周。云芝感觉到自己的心灵里也浮出了快乐的气泡,那气泡就是小恬和樊伟明天最美好的日子。

实际上小恬和樊伟只是现在的日子不算好,经济窘迫,樊伟进城,小恬的工作不好调,夫妻间距离拉大,产生隔阂。实际上他们昨天的日子也很好,小恬那般天真而又可爱,樊伟那般仗义而又多才。

云芝在小恬的家中和小恬一起给他们满院子的鲜花松土,女人家唧唧呱呱的笑声,和满院子的蜜蜂和蝴蝶一起飘舞。樊伟进来时,像和平的小院撞进一头大灰狼,两个女人还没反映过来,他就隔着花畦呶呶喊,你的工作怎么办?

云芝知道这没有称呼的问话是问自己,在花畦中站起身,一边用中指撩起遮住眼帘的头发,一边苦笑着说,没办法,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张力也急得满嘴的泡。

到我们学校来不来?那声音还是钪钪的,没有张力说话的那种柔婉,有的都是同学朋友般的古道热肠。

求之不得啊!云芝带着谢意的话音未落,大灰狼的影子在大门口闪了一下不见了。我去给你找!钪钪的声音像院外扔进来的一把镐头,把小院的土地砸得嗡嗡颤。云芝诧异。小恬笑着说,搞美术的,差劲!贬斥的话语,云芝听得出藏在里面的爱和得意。只好讪讪地说,在学校我好像不认识他。

他认识你,才女。不过我告诉你,你别生气,他说,才女都丑。云芝听了,感到气笑不得。只好笑着说,我有那么丑吗?

这个大灰狼为丑陋的才女办工作调动竭尽全力,到哪儿都拉着丑才女的丈夫张力,工作大功告成,丑才女也不感谢他,她知道他说她丑,她耿耿于怀。倒是张力和他成了搬脖子搂腰的朋友。

打开液化罐的阀门,一团蓝色的火苗,腾地一下盛开。银色的炉盘,花朵般的焰火,随着蓝色向火红的转换,不一会儿就让那大铝锅里的水,像一窝小兽般撒了欢。敞开锅盖,袅袅的热气,像舞台上的云烟一般向上浮动。云芝把一层薄油刷在漏帘上,然后双手捧了那面团,像上供一般,用一颗虔诚的心,把它安安稳稳地置放在白烟袅袅的漏帘上。盖好锅盖,凝视良久,直到锅盖上有细丝般的热气,摇曳升起,她才转过身,看一下时间,去为自己和张力打点早餐,收拾屋子。

在收拾被褥,扫屋地,拌咸菜,用电饭煲熬粥的整个过程中,云芝都在为即将成功的大馒头而骄傲。她转在屋内的身影轻盈如蝶,她欢喜至极的心情如花开放。她的满脑海都是她麻姑献寿般献上馒头的情景。包括她的脚步是如何轻盈,包括她的衣袂是如何飘飘。至于张力是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出去的,她根本没注意,她只是不时去瞅瞅挂在墙上的石英钟,看看她的大馒头是否该到腾腾出锅的时候。

怎么有点液化气的味道?张力一进门就对正抹柜子的云芝说。云芝抬起头,使劲用鼻子吸溜了一下,眉头一皱,说声,可不。扔了抹布就往外屋液化罐跟前跑,一撂外屋的门帘,就发现炉盘上本来盛开的红红火苗不见了,呲呲直响的液化气正从炉盘中像小蛇般往出钻。她像一阵风般旋过去,敏捷地伸手关了阀门,刚要揭开锅盖,突然想到,如果火不灭,这时正好揭锅,但是火是什么时候灭的?这馒头能熟吗?这样想着,果断地再次点火,用眼睛盯着火,又烧了十分钟,到点揭锅,一看,馒头是熟了,但黑黑的扁扁的,表皮坑坑洼洼,用手摸摸,死个钉地硬,死个钉地沉。

叭,云芝手中的大铝锅盖,从她的手中滑落在水泥地上,像一个大河蚌翻了一个个,委屈又伤心地扣在水泥地上。云芝不理它,只顾望着锅里那个大黑家伙,如一只丑陋的大王八般伏在一片恼人的热气中。她泪如雨下。这哪里是她寄托了美好祝愿的大馒头?这分明是一个凶神恶刹降落在她和她亲爱的同学朋友面前。小恬不会蒸馒头,搬家前将这个重任交给自己,就是知道自己蒸馒头蒸得好,但是哪里知道自己为她蒸出这样的一个馒头啊!自己怎能将这个馒头给他们送去?

云芝不知道张力在他的身边陪她多久,也没理会张力是怎样拣起那个大铝锅盖,更不知道张力还没吃饭就悄悄出门了。外边的天虽然有点泛亮但依然很阴沉,风依然很大。张力出门时,有一阵风旋进来,云芝感到有一股风呛进她的嘴里,而且直接呛进了气管和胸腔,有溺水溺风的感觉,但这也没阻止了她的泪水,也没阻止了她的哭声。虽然她知道这风就是灭火的罪魁祸首,但她还是痛恨还是哭。痛恨天意,痛恨黑风,更痛恨天和风借手的张力,你干吗那时候要出门,你不出门天和风就没办法下手。痛恨张力的时候,也在痛恨自己,你为什么不守住那火?你为什么要去做别的家务?你为什么在昨天不多发一盆面?

唉!痛恨谁都不赶趟了,人家搬家不能因为一个馒头就不搬,天不管,风也不管,就连张力出门都不管了,自己还能怎么办?哭,也只有哭,哭小恬和樊伟的家庭,也哭这人世变幻无常的友情和爱情。

站在馒头锅边哭累了,趴到炕上去哭,大声哭怕外人听见,就小声嘤嘤地哭,嗓子哭哑了,只用眼睛哭,眼泪哭干了,用心灵的汁水接着哭,直到哭得筋骨松弱,浑身只剩下一堆没有活力的肉;直到哭得这世界到处凄凄惨惨戚戚。

小恬和樊伟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凄凄惨惨戚戚?是他们刚生下的儿子被小恬的婆婆硬性抱走之后吗?艳丽如花的小恬面颊苍黄削尖,愈发像一块鞋底形的失水饼干。公开课讲砸之后,樊伟和她一个学校上班,上班下班不再和她一起走。云芝说,小恬打扮得漂亮点。失魂落魄的小恬总是说,我就这堆这块了。他们的晚上似乎也不是很幸福,风鼓起的衣衫,有时会暴露小恬紧紧藏着的皮肤上的紫痕。面颊的晦涩,眼皮的红肿,和那懒得抹掉的眼屎,不用说话,就告诉别人,他们的婚姻正走向不幸。小恬的衣饰越来越显得陈旧和邋遢,樊伟却接二连三地换名牌。终于有一天,樊伟进城调动成功的消息,如一枚炸弹炸翻整个校园,小恬还痴痴呆呆地坐在办公桌旁,满脸懵懵懂懂的神态让大家伙发笑让云芝心碎。

云芝问小恬,你真的不知道他办调动的事?

小恬说,他很久有事不和我商量了。

他进城了,你咋办?

我不知道。

记着,别让他卖房子,你先在这儿干着。云芝给小恬出主意。但是没过三天,小恬说,他把他们俩共同盖起来的房子卖了。

云芝说,把钱把住了,留做你调工作。又是没过三天,小恬说,他把钱全拿走了,说给我调工作用。云芝说,那你在这儿上班,住哪里?

小恬说,我们马上就搬家,他给我办了停薪留职,他在城里租好房子了。天真的小恬兴奋得脸上有了些许红光,但云芝怎么看怎么觉得那是落花残红的泪痕。云芝感叹,这是一个给点爱情就幸福的女人。

小恬说,云芝姐,我总是蒸不好馒头,我们搬家时,你替我蒸个大大的馒头。

云芝凝视小恬什么都不敢再说,因为一说话怕有眼泪滚滚而下。她只是一个劲地点头,每一次点头都是我给你蒸的那句话。小恬明白,这时候的小恬快乐得像一只燕子,一只被虚假的爱情迷惑失去了视觉的燕子。

这天晚上张力和朋友给樊伟饯行回来,一进屋就对云芝说,小恬完了。云芝知道一定是樊伟在酒席上给他们那帮朋友透了底。心里不由得一急,泪痕就挂上了两腮。她恳切地对张力说,你和樊伟铁,你说说他救救小恬。张力说,没用,郎心似铁,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云芝不甘心,第二天早晨把第一节课换了,专门去校外堵樊伟。小恬说,他一会儿来学校。

那时,正是大豆开花的时节,雪白淡粉的花点缀在一片浓郁的绿中,本是很好看的,但云芝怎么瞅怎么觉得那是小恬可怜巴巴的脸。云芝凝视那花,心中想着小恬,半天才鼓起勇气对悠悠荡荡来到的樊伟说,你不要对不起小恬,她很爱你。

樊伟的眼睛不大,看人总是似笑非笑。他笑眯眯地看着云芝,不说话。在学校中,他和女教师开玩笑最厉害,什么话都敢说,但从来不和云芝开玩笑。也许,他认为她是他的朋友的妻子,他比朋友大,是大伯哥。同时她又是妻子的姐姐。是他的大姨子。大伯哥和大姨子两个身份都阻止了他。

云芝见樊伟不说话,不甘心地继续说,小恬真的很爱你。她为了你,从城里跑到了乡下,为你抛离了她的父母,为你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说到这儿云芝的眼睛湿润了,鼻子里的液体增多起来,她想起那次和小恬一起上集买肉,十元钱买的那么一小条,还都是肥的。她想起小恬每年夏季仅有的那条蓝裙子,她想起小恬在樊伟不在家时独自一人将就的饭菜,她想起昨天劝小恬搬家时换一身新衣服的话……可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啊!失望至极的云芝不由得悲从丹田袅袅升,她在心里哀哀地喊:女人啊!你为什么就不能为自己活一回?你有再大的奉献精神,也感动不了男人郎心似铁的坚决;你不过是人家用久的一只旧茶杯,顺手摔了也一点不可惜啊!

不管云芝说什么,樊伟都是笑眯眯地不知声,也许他后悔将真言在酒后向朋友吐,再说什么虚假的话也没用。云芝却豁出去了,不管不顾地冲着樊伟喊:樊伟,你好狠!你真的没良心!你太不公平了!云芝一边这样喊叫着,一边将双手握得紧紧的,她的眼睛喷着愤怒的焰火,整个身体跃跃欲试地要往前冲,完全化成了一头要为朋友冲锋陷阵的小母狮。

樊伟依然那样看着云芝不说话,但眼睛里全是赞赏的神情。

云芝顾不得理会那份赞赏,冲过去,对着樊伟胖圆的脸颊就是一巴掌。打,打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打,打这个进了城就想变成陈世美的伪君子。红红的指印,似盛开的花朵,啪啪的脆响,像天边滚滚而来的惊雷,云芝感到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为自己,为小恬,为天下总呈弱势的姐妹。

但这一切都是幻想,不切实际的幻想,云芝那个没有力量的巴掌,一伸过去,就落在了樊伟的手中。

他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平和的脸色转成苍白,笑眯眯的眼睛流转出让人揪心的哀伤,他说话了。他说,我真不明白,别人的媳妇本不好看,为什么一结婚却越来越漂亮?

云芝不语。但她知道他是在说她,所以她避开了他的目光。但是他的话,却在她的耳边鸣响不绝。他说,我的媳妇本来是最漂亮的,为什么结婚后,越来越邋遢越来越丑陋?云芝知道,他是在说小恬。说自己可以不语,但说小恬她不饶他。所以她替小恬抱屈似地喊,那怪你,怪你不给她富足的日子,怪你不给他幸福的生活,怪你让她跟你遭了十年的罪。你知道吗?女人如花,男人似肥,是你的肥不好,怎么能怪花不鲜?

那你为什么还盼她跟着我,让她离开我这堆不好的肥,不是更好吗?换个肥堆,她也许还能再如花一把呢?樊伟说着颓然松开了她的手。

云芝一时语塞。她知道她上了他的当。

你为什么非要看着一个已经破碎的花瓶装模作样地摆在那?樊伟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哦!我……云芝不知所措地睁大了自己的眼睛。

我真后悔以前帮了你,现在,在紧要关头,你的心中只有你的朋友小恬,一点也不理解你的朋友我。我也想要你丈夫那样的好妻子,我也想像你们夫妻那样合合美美地过日子。我为什么不能抛弃我的痛苦,我为什么不能寻找我的幸福?樊伟的声音柔和中充满了伤感,像一个失魂落魄的人在寻找他早已丢失的魂魄。看云芝依然大大地睁着眼睛不说话,他的声音愤怒起来霸道起来,你说,我为什么不能?

云芝更说不出话来了,她急得泪水横流。望着转身甩手而去的樊伟,她固执地哭着喊,樊伟,求求你,可怜,可怜小恬!不管怎么说,你是男人,你是强者啊!

不管怎么说,云芝都不希望小恬和樊伟的这个家在她的眼前破碎了。劝说樊伟的希望落空后,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大馒头身上了。可是天公不作美,让这个大馒头变成了一个丑陋的黑家伙。怎么办?怎么办啊!云芝想,自己不能总在家哭啊!一会儿小恬的家搬走了,我想看她一眼都看不到了。这样想着,就从炕上的泪水窝中爬起来,看看外头总是噙着一包泪水的天,她冲出了家门。

来到小恬的家,云芝依然没有看到张力,她想,他不会不来送行吧?如果他不来给小恬和樊伟送行,她会恨他的。

前来送行的人不多,但已经把小恬和樊伟简陋的东西,打包搬到了大门外。云芝没顾得打量那些东西,也没顾得和相识的人打招呼,直冲里屋找小恬。

小恬正在屋子里收拾那些不该再要的小零碎,看云芝进来,以为云芝是给自己送馒头来了。但看云芝的手空着,和云芝脸上那满含歉意的微笑,她没问就什么都明白了,脸色如电压变低的灯泡一样暗了一下,将脸扭向一边,向外边昏暗的天空看了一眼,转回来时,长叹了一口气,苦苦地笑着将手伸给云芝。

云芝看小恬还是穿着那条蓝色的校裙,心中一动,知道小恬还是没买新衣服。

昨天,云芝曾经动情地对小恬说,人家都说,结婚是翻身,搬家也是翻身,女人家到翻身的时候,总该换一身新衣服,今天你也去买一身新衣服吧!

小恬说,我也想买,樊伟也不挡,但是我想到城里花钱的地方多着呢?能节省的还是节省点吧!

云芝看着小恬,心里发酸,心说,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知道为自己想想,真是鬼迷心窍。于是用眼角斜视小恬,微笑着用话语点她,你家樊伟穿的那一套西服,保证上千。

去新单位,没一套上样的行头,人家会瞧不起,再说男人在外边接触人多,我在家也不见几个人。

简直是扶不起来的阿斗!云芝气愤起来,转身就走。现在看着小恬又要旧衣上车,她的气愤没有了,怜惜和心痛堵在心口,就像一堆乱乱的麻。罢!罢!罢!今天为了相交一场的好姐妹,豁出去了。云芝这样想着,就往外走,她要去给小恬买一身好衣裙,她一定要让她的好姐妹,新新鲜鲜漂漂亮亮坐上搬家的车。

说实在的,云芝和张力的经济状况也不是太好,白手起家的日子,工薪阶层的水平,何况他们俩也在偷偷地往城里调动,花钱送礼在所难免。前几天,一知道他们搬家就送给小恬一套化妆品。今天这套衣服就算没蒸好馒头的补偿吧!云芝这样想着,急速地冲向镇上唯一的一家服装精品屋。

云芝抱着衣服冲回这个繁花依然似锦的小院时,樊伟从城里带来的搬家车也到了,趁樊伟带领大伙往车上搬东西的时候,云芝拉着小恬到里屋换衣服。

小恬表情喏喏地,既高兴还不住地抹眼泪,嘴上本就不会说,这时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看云芝的目光除了感动还是感动,抓住云芝的手,已经痉挛了还在痉挛。

云芝只是一个劲地小声重复,我一定要你漂漂亮亮地走。今后你答应我一定要漂漂亮亮地活。

砰砰,敲门声。小恬紧张地看着门口,她以为敲门的是樊伟,穿了一件新衣服怎么竟有一种新嫁娘看到新郎君的忸怩和慌张。

云芝也想给樊伟一个惊喜,拉开门的那一刹心里也是慌里慌张。但是门外站着的不是樊伟,竟然是云芝那个没吃早饭一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夫君,此时正手捧一个塑料袋封严的大馒头站在门外,气喘吁吁,汗水涔涔,热气腾腾,人如火炉,而神情宛如一个向老师迟交了作业的中学生。

一股热浪从云芝的心田向四面八方喷射,热泪盈眶的不禁是云芝,还有那艳光再射的小恬,此时樊伟从外面匆匆走进,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他被眼前的情景镇住,过了许久,才走向前来,一手揽住张力的肩膀,一手拉住云芝的手,将赞赏的目光投向原准备到城里就遗弃的妻子。

年3月26日一稿完

年4月6日二稿完

凌水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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