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寻烂腌菜了哇鄂尔多斯新闻
“慧芳,来寻烂腌菜了哇!”
每至秋储,本地人开始大规模腌制烂腌菜时,熟悉亲切的电话声便响起,我眉眼都是笑,忙不迭的连连答应,迅速把准备盛放烂腌菜的大号玻璃瓶洗刷干净控干水,马不停蹄地跑去,捞上满满一大瓶,再摁得瓷瓷实实的,最后舀上没过菜的原汁酸汤抱回家。此后我家的餐桌上便顿顿都有一小碟盛满情谊,酸脆爽口的佐餐小菜。
烂腌菜是本地土著叫法,我是来薛家湾后才熟知的。这个“烂”字个人认为称“乱”较为恰当些,因为它的选材无特殊要求,可蔓菁,圆白菜,大蒜,可萝卜,青椒,芹菜,也可花生,黄瓜,豆角等。形状则可方可圆可长可短无硬性要求,只要适合你的口味,顺承你的习惯,便可以不分先后顺序,“乱七八糟”放在一起腌制。
腌制好的烂腌菜卧在酸汤里闪着温润细微的光,天然植物酵素的“酸香”萦绕着老瓮的土香随即扑面而来,如尘封的老酒,氤氲[yīnyūn]缱绻,葳蕤[wēiruí]生香。一口咬下去,“嘎嘣”脆响,酸爽的味道迅速滑入口腔直抵胃部,肆无忌惮冲闯着味蕾和感官神经,顿觉清爽无比。
此烂腌菜虽然不似“六必居”的酱菜咸甜适度,酱香浓郁,也不似四川的泡菜酸辣适中,色泽鲜亮,但于祖辈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来说,虽烂腌菜无声名在外,也无良方秘制,却因其独特的地域性和保存在岁月中的生活习惯,早已成为当地饮食风俗中一道老少皆宜,必不可少的特色开胃美食。不管是星级酒店还是路边小摊,不管是商务隆重宴请,还是好友简单相聚,不管是吃山珍海味,还是家常便饭,都会陪伴一盘“本地标配”烂腌菜。
记忆里,大爹每逢腌菜的时候,都会留出一部分给我,让爱吃烂腌菜的我也似本地人家,顿顿都能吃上可口的烂腌菜。
大爹是老公的继父,一辈子老实巴交,少言寡语,任劳任怨操持着这个家。老人家是个干活很细致的人,腌制烂腌菜时,我在旁边偷学技艺。只见他把一个过腰高的粗壮酱色大瓮扳过来,轻轻斜着放倒在地,然后挽起袖口,拿过刷子倒上洗洁精,认真清洗每一个角落。
大瓮的内里皮釉在刷子“嚓嚓”有节奏的摩擦声中泛着优雅含蓄的瓷光,一团团白色的洗洁精泡沫荡漾着流淌着,如扎根在鄂尔多斯高原之上的荞麦花,灵动丰满。低头含腰半个身躯在大瓮里进进出出忙碌的大爹,好似面对他一辈子耕种的肥沃土地,褶皱横生瘦削的脸上盛开着喜悦欣慰的笑容。
几遍清水冲刷后,大爹拿过一个干净的抹布,认真把大瓮里的水擦干净备用。接下来便开始收拾食材,大爹准备的食材以蔓菁居多,只见他认真地把每个蔓菁的老皮削掉,密匝的根须摘去,个头稍微大点的,切成四六疙瘩,稍微小点的便从中间部位切开放在盆中。又开始清洗青椒,胡萝卜,芹菜,一会的功夫,大盆里便似怒放的花圃,红的,绿的,白的,青的,淡黄的,挤得满满当当,开得五颜六色。我嬉笑着说;“大爹,你挺有审美观啊,颜色搭配挺得当。”大爹抬起袖子抹了一把额头渗出的细汗,笑着回应:“电视上不是说,吃也要讲究卖相么,咱也跟跟时髦了哇。”
说话间,手脚也不闲着。
对了,慧芳,你爱吃花生爱吃葱姜的,一会咱再加些花生和姜在里边。
大爹,这些放一起腌制,能行吗?
好的土地种啥也长了,好的食材怎么腌也好吃了哇。
大爹,你也是人才呀,说话挺有哲理性,这是说金子放在哪也放光芒的吧。
哈哈哈,大爹边笑着,双手继续不停地忙碌着。
接下来,他接过我递的蔓菁,弓着腰大半个身子探进大瓮里,仔细铺满大瓮底部,又起身抓了几把颗粒盐均匀洒在食材表面,枯瘦的双手摊开用力摁了摁,复抬起头轻轻咳嗽几声,再铺一层食材,再撒一层盐摁瓷实,如此反复,大瓮的肚子里便塞进了满满的各色食材。
大爹微喘息着挺起腰,拿过一个铁皮水舀子往大瓮里倒水,直至所有的食材全部被淹没,又抱过几块圆滚滚泛着碱花的石头,放在食材上,再次摁得平展结实,最后拿过一个带提梁的白铁皮盖子盖在大瓮上,这就算大功告成了,只待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便可以开瓮品尝了。
“农家闲来无他事,满堂尽是烟火气。”大爹洗完手,腰杆站得笔直,心满意足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苍老的嘴角慢慢上挑,额上饱经风霜的皱纹在那一瞬间渐渐舒展开来。
一个星期后,电话响起,“慧芳,来寻烂腌菜了哇。”“好嘞!”我干脆利落的应承,提上盛放烂腌菜的器皿跑去,捞上满满一大瓶子烂腌菜抱回家。
以后年年如此,我都能吃上老人家亲手腌制的烂腌菜,红尘世俗的烟火味道,亲人相牵的情感浸泡在这份“土”的掉渣的烂腌菜里,虽然平凡却令人心安。
随着大爹身体每况愈下,腌菜的数量慢慢减少,但总不忘给我们留一部分。在老人家的眼里,腌制烂腌菜是流淌在血脉里的勤劳和坚守,味蕾上的酸爽是最接地气最踏实的滋味,更传递了他对儿女的一份情谊,哪怕给我们留一点点,也倍感欣慰和满足。
后来大爹离世,每每亲人话语间谈及老人的过往时,不知为何我的脑海里总是回旋着他的声音,“慧芳,来寻烂腌菜了哇。”声音苍老低沉却透着欢喜,有那种被时光车轮辗转过的沧桑厚重,如他腌制的烂腌菜般,朴实无华,不争不闹,却让人久久回味。
去年秋储,我决定照猫画虎,动手腌制烂腌菜,腌出来的味道却远不及大爹做的正宗,而且因为保存不当,捞出来的菜无口感且变得软软的,上边挂着如棉絮般的粘稠丝状物,再看盛菜的器皿中还漂浮着让人作呕的白色物质。我开玩笑地说,远嫁女不容易啊,连烂腌菜也会挑人“欺负”。
我便给本地美女作家乔姐打电话,请教关于腌制烂腌菜的种种问题,电话那头的她笑得咯颤颤,“我这腌的不少,你想吃勤来寻哇。”
我没好意思过去拿,因为我感觉腌制烂腌菜看着简单,却费工费时挺琐碎。没想到,乔姐的电话再次主动打来“慧芳,来寻烂腌菜了哇。”盛情难却,于是乎我抱回来一大瓶子烂腌菜。这熟悉的烂腌菜里飘出了幸福的味道,如绵绵细雨,把我们的友情悄无声息的滋润,你来我往间,情谊越来越丰盈。
一方水土一方人,一份食材一份情。
于我来说,烂腌菜裹挟了时间的滋味,弥漫着人情的味道,缀满了爱的记忆,那份独有的酸爽和为我腌制烂腌菜的人已深深烙刻在脑海。爱上烂腌菜,我便深深爱上这方土地上的人们,他们的淳朴,扎实,平凡,温暖了我客居他乡的心情,升华了我随遇而安从容淡定的心境。
即便在阴霾的日子里,我也会以安之若素的心态,笑对一切狂风骤雨,将生活咀嚼的有滋有味,把日子过得活色生香,因为我知道,每逢秋储的季节,“慧芳,来寻烂腌菜了哇”的电话声便会再次响起。
关于作者:
邹慧芳,原籍山东威海,现定居准格尔旗薛家湾,资深文学、曲艺爱好者,鄂尔多斯市曲艺家协会名誉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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